夜幕初至,公主府各处皆陆续点上了灯。
在棠棣轩与离忧和九九道过别后,苏稚背着一只行囊和他的琵琶独自离开。走到府园偏门,他的脚步趋于缓慢,心情阴郁,似乎还有什么放不下。
“苏公子,您还是快走吧。”候在门口为他送行的小崩子,见他步履踟蹰,便有些不耐地催促道。
苏稚走上门庭台阶,抬起殷切地眉眼似要向小崩子恳求什么,又不禁回头看了看园里,目光所去正是那座高高耸立的风华楼。
小崩子从他眼里看出留恋的神色,知道他想见公主一面,当面辞别,可他撇撇嘴爱莫能助地说道:“公主不肯原谅你犯的错,奴才也不好留你。出了门不远会有马车等候公子,不如趁着天色不晚,早些上路吧。”
苏稚目色倏忽黯淡了下去,扶着肩头的行囊缓步跨出门槛,小崩子故作惋惜地摇摇头,就准备招呼看守关门,偏在这时有人走来,一个手势止住了他们,她就默默站在门内,凝视着苏稚走远的身影。
门外苏稚落寞走去几步,像是感应到什么,终是忍不住停下而回眸望去,这一眼,既是始料未及,亦如命中注定一般地与她对视住了。
“你的心不属于这里,我便不会强迫你留下来。”目光尽处那女子语温清淡道,“你走吧。”
苏稚身若凝固,心有千言而长久不动,用微蹙的眉眼望着她,仿佛要借这最后的一眼将她铭记。
“现在我还你自由,祝你在离开之后,寻一方你想要的天地,好好珍重吧。”可她相视的眼眸清寒如雪,没有不舍,“权当我们没有在彼此的生命里出现过,我想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了。”
她的话令他心口滋生出一缕寒意,他想就算自己这张嘴能说话,此刻怕是也说不出什么了。
两扇门徐徐渐阖,就此将两人交会的视线,一点一点地隔断。
苏稚始终不曾移开双眼,透过那最后一条细狭的门缝,见她神色怅然,如闭心门一般,避开他的目光转身而去。
◇◆◇◆◇◆◇◆◇◆◇
离忧自读罢信后,就一直耿耿于怀,只因苏稚在不知不觉间,已将自己看穿得如此透彻。甚至连他对公主那些模棱两可,自己都难以分辨的情愫,苏稚却能一针见血地道破。
他想,这便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
离忧为他有苏稚这么个知他懂他的朋友,既心灵震撼,又莫名深感畏惧。
而这信上言辞切切,剖心挖肺宛如自诉,足可见苏稚对公主……
只怕也是动了心念了。
◇◆◇◆◇◆◇◆◇◆◇
府苑大门已然阖紧,门内一人渐远,门外一人长伫,从此他与她,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她想,也许从来都是。
苏稚,究其气韵,他和梅自寒是一类人,幽若莲华,清雅绝尘,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她融不进他们的境界。
她想与他们交心,奈何她是世俗之人,她脱离不开人的欲望,所以她知道自己无法摆脱渊,那对她来说像影子一样的情人,他们纠缠在了一起,他强势而迷情,对她步步紧逼,令她随时可能沦陷。
她不敢设想以后,一边与渊相拥软榻耳鬓厮磨,一边又和苏稚寄情山水琴瑟相和……苏稚会自嫌自弃,而且渊是不容他的,准确说他容不下任何男人,所以她更不能,让苏稚变成她的软肋,成为渊对她屡试不爽的威胁。
她豁然明白了,这样身心蒙尘的她,的确不适合染指那些站在云端上的男人,因为他们太干净,干净得让她不忍亵渎,不忍破坏心里的那份美好。
当初她撒下情网,以爱为茧想缚紧心中人,可梅自寒主动挣脱,令她痛不欲生。如今她对苏稚的珍惜,相比梅郎有过之而无不及,与其将来免不了要伤害他,伤害彼此,不如趁自己还清醒的时候,在泥足深陷前,她亲手放他一条生路,这样对彼此都好吧。
幽梦顺着香径走,鬼使神差地入了拂杏园,许久不来,她微微错愕,见那开错时节的杏花眼下已凋谢去了五六成。
她站在一棵树下,指尖托起一枝杏花,目色溶溶,便又回想那场杏花春雨,站在雨里的苏稚,落花粘在他衣间发上,点滴斑驳,伴他入画。
如今园里一片萧瑟,她想等这些杏花落尽,春日便真的过了,它应是不会再重蹈覆辙,再错开一次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苏稚终于回过神,默默背着行囊转身,沿着长巷形单影只地行走,月光轻染衣裳,映着他遗世独立的清华,恰如来时,眉眼淡如水。
“你好像一直不大愿与本公主接近?”那晚月色微凉,不及她清眸动人,“如果你是有意疏远我,不想被我爱重,那你对我做的那些……又是什么意思呢?”
如果此刻她再问他同样的问题,或许他会不顾一切这样告诉她: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