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忧颀立檐阶,一直目送苏稚出了庭院,脑中犹在回想当时——
他们在绮罗殿中用膳完毕,见公主并无留他们闲聊之意,离忧便约苏稚同回棠棣轩。经楼下正堂时恰好无人,他兴起放缓脚步,观赏起殿中的富雅陈设。当他闲适走到那樽「花好月圆」玉雕前,颇为好奇地打量起来。
“阿稚,你过来看。”他召唤苏稚靠近,“这件玉雕据说就是沐王府送给公主的生辰礼,果然是巧夺天工啊……”
苏稚微俯身凑上去赏玉,耳边蓦然听离忧叹息一声。
“这玉上雕着‘花好月圆’,多好的寓意啊……”他话里有话地感慨着,“其实咱们公主才是世上最美的一块玉,不知有多少名门望族的子弟在觊觎着她……”
苏稚自然听出他在暗指沐王府的世子,清淡看他一眼,不露声色。
离忧忽感酒劲上脑,一手扶额,一手顺势撑在了高脚木几上。苏稚赶忙扶着他,不胜关切离忧那显出病态的面色,他连说“没事”,脚底却虚浮得厉害,蓦然就支撑不住身子向侧倾倒,苏稚措手不及没扶稳,就牵连着被他带倒下去,同时遭殃的还有那架高脚木几——
因为离忧失衡后顺手挣扎,木几吃不住他的拉力,竟也瞬间倾翻,案台上那樽玉雕就此滑脱,沉沉坠落在地,砰然碎开,将倒地的二人惊呆。
苏稚迅疾起身扶好木几,望着一地碎玉正当踌躇,离忧也终于缓过神来了。
“糟了!”他见状大惊,“打碎玉雕非同小可,快走!”
他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直把那怔懵的苏稚一起拉出殿外。
后来公主审问此事,无人敢应,直到她提出要让每个人验伤口,苏稚自知有伤在身,必定难逃追问,便独自承担所有罪过,帮离忧开脱。
人太善良和心软,就容易被人利用。离忧感同身受地远望苏稚背影,终于如释重负。
他以为自己是了解苏稚的,可他终没有看懂苏稚临走前那丝苦笑的真正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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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莹对于这事谈不上赞成与反对,只觉得有些若有似无的惋惜:“但愿他是个聪明人吧,能体会到你这份良苦用心,若是不懂,指不定心里还会怨你无情?”
“怨就怨吧,他对我本就无几分真情实意,我又何必在意他今后对我是喜非恶?或许他根本不会记得我。”幽梦口气淡淡的,神情也是淡淡的,“其实我早就在犹豫要不要放下,若非他今日闯祸,我也未必下得了这样的决心。”
寒露奉一盏茶来,搁在幽梦手边的木几上,扶着她肩柔声说:“苏公子就要走了,公主您真的不去送送他么?”
幽梦心尖忽一阵风起,涟漪微漾,眼里便无端失神:“我该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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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苏稚惜别后又顺道把九九送走,离忧独自回了棠棣轩,顿有一丝门庭冷落的凄凉感扑入心扉,令他不禁缓下了脚步,心绪怅然地走上台阶,经过回廊,一路寂静无声。
他在岔路口不经意地驻足,转目望向苏稚曾住过的东厢房,此时人去楼空房门紧闭,离愁别绪又扰心头,徒增伤感。
他不堪寂寥,强自低头前行,推门而入,回到自己房中。
他习惯性地走至案前,目光滑落,不曾想那竟有一封书信静默摆在案上。
他轻拾起来褪了信封,展开的信笺上墨香残留,满满一页墨色落入眼眸,皆是苏稚的字迹。
苏稚用这封信与他说了许多交心话,因为这极有可能是他们最后的交谈了。
愈往下读,离忧眉目愈发深重,那临至末了的几句尤为戳心——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卿为重情之人,既慕公主风华,何不真心相待,朝夕相依?
公主福慧,嘉人可托,卿自当惜之如金,不求生死同寝,但求与子同归。勿再执念前尘宿怨,错负良缘,以令抱憾终身。
愿卿珍重,诸事顺遂。
友苏稚,亲笔。」
读完时,心已是不可遏制,沉沉发抖。
想不到……苏稚看起来与世无争,对一切似乎都不甚关心,可内里竟是这样心思细腻,精于洞察之人。
他愈发笃信凤栖梧的观点,苏稚真的不简单,就连公主都说他……
心若山海,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