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福气恼恼地看着方悦催马疾行过,张嘴欲骂,吃了一嘴马蹄带出的尘土。
周澈等人骑马转过营地。
灰尘散去,他灰头土脸地背着长剑立在街边,看着周澈等离去的方向,握住拳头,挥了一挥,像是对周澈说,又像是给自己鼓气,大声道:“君之问,我必能想出答案!等我想出了答案,君为贵人,可不能言而失信!”过往的行人看他这奇怪的举止,侧目而过。
……
到了兵舍门外,周澈对荀攸说道:“公达,你从我击贼,离家多日,汝父汝母定然挂念,今日凯旋,你回家去吧。见到汝父母,替我问个好。刚咱们进城时,我在城外迎咱们的百姓中看到了弟妹,她这会儿肯定在家等得急了!”
荀攸与他的妻子感情极好,分别这么多天,他也很想念其妻,辞别周澈前,他对周澈说道:“皓粼,这几天你就在舍中好好养伤。反正现在战事胶着。”
周澈颔首,说道:“好。”
等荀攸离去,方悦上前敲门,舍内有郡朝分派下来的苍头、奴婢。听到敲门声,苍头出来开门,见是周澈归来,忙拜倒相迎。周澈叫他起来,下马,把缰绳交给方悦,跨入门内。苍头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拍打尘土,追上周澈,说道:“将军,君妻来了。”
“吾妻来了?在哪里?”
“在后院。”
荀攸想念他的妻子,周澈也想袁薇。他和袁薇是正牌夫妻,成婚不到半年,他就被朝廷召去江东,接着又北上打鲜卑,现在又在阳翟抗击黄巾,倏忽转眼已是三四年过去了,戎马征战中,他没少想过他的这个娇妻,听到她来了,忙去后院。
入到后院,正屋里出来一个小妇人,容颜清丽,两颊红晕,见到周澈,眼露喜悦,随即看到了周澈臂上的伤布,又露惊容,但不管是喜悦还是惊忧,她都克制住了,没有立即上前,而是敛起袖子,盈盈下拜,说道:“‘鲂鱼赪尾,王室如燬’。夫君征战劳苦,今喜凯旋,贱妾恭迎。”
袁薇是前年八月和周澈结的婚,时年十八,如今已是二十有一,经过新婚的滋润,脸上渐褪去了少女的稚嫩,有了些妇人的容光,然而毕竟还是年少,如今挽着妇人的发髻,穿着妇人的衣裙,庄重行礼,落入周澈眼中既觉好笑又觉感动。
“鲂鱼赪尾,王室如燬”出自《诗经--汝坟》。《汝坟》写的是妻子喜其远征的丈夫归来的欢乐心情,此八字之意为:鲂鱼有着赤色的尾巴,就像王室被火烧了一样,意指国家有难,后边还有两句:“虽则如燬,父母孔迩”,“孔”意为“很”,“迩”意为“近”,意思就是说:国家虽然有难,但你回来了,父母离得很近了。“父母孔迩”,这一句说得很含蓄婉转,不说妻子想念丈夫,而是说能见到父母了,夫妻欢聚之乐也就意在言外了。
周澈少读诗书,知此八字之意,有心也回她一句《诗经》里的诗:“既见君子,其乐如何?”但知袁薇幼受家教,谨守妇礼,冒失说此调笑言语恐会唐突佳人,便将此句咽下,回拜说道:“我征战在外,不能照顾家中,苦了吾妻了。”
礼毕,两人站起。
周澈问道:“何时来的?”
袁薇答道:“前夜闻舞阳捷迅,知君将归郡,昨天早晨来的,下午到的。”
前晚听到的捷迅,昨天早上就动身来了,周澈甚是感动,埋怨她道:“贼乱方息,道路不靖,你一个妇人怎能行此长途?”
“不是妾一人来的,妾来时,有族中少年相送。”
“噢?人呢?”
“因舍中住不下,他们昨晚就回去了。”
隔壁侧屋里的人听到了院中动静,推门出来。
周澈转首看去,见是戚绣绣和黄莺儿。袁薇是“主母”,她来阳翟了,戚绣绣和黄莺儿自当跟从。戚绣绣看到周澈,还没等露出喜悦就看到了周澈的伤处,眼圈顿时红了,小跑过来,小心地触摸他的胳臂、胸腹,心疼地问道:“疼么?”周澈笑道:“都是轻伤,伤得不重,早就不疼了。”握住戚绣绣的手,为她擦去眼泪。
袁薇拘於礼节,忍了半晌了,这会儿见戚绣绣过去,忙也趁势走到近前,亦抚周澈伤处,不忍观看似的,只看了一眼,就忙把头扭开,说道:“夫君说贱妾受苦,夫君才是受苦了!”
“这点小伤算得什么?诶,你们别这样。见到我应该高兴才对,为何反而哭泣?男儿征战,哪有不受伤的呢?你们不知,在军中伤越多越得人崇仰,这次从我出征的将士,一大半都受的有伤。”说到此处,周澈想起了那个为他而死的亲兵,神色转为低落,叹了口气。
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说到伤心处,周澈不禁又伤感悲痛起来。往常回到家中或回到舍中,那亲兵必侍从左右,而今却再也看不到他了,触物伤情,泪水滴落。
戚绣绣见他伤痛,忙挽住他没有受伤的臂膀,像以往一样安慰他。
周澈收住泪水,强笑道:“眼见院中树案,不觉想起他在时。是我的不对,我刚才还说吾等相见应该高兴才对!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
袁薇虽觉得那亲兵不错,但毕竟从未谋面,对他的阵亡没有太多伤感,说道:“他是为救君而阵亡的?”
“是。”周澈把亲兵阵亡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袁薇肃然起敬,说道:“以前贱妾只觉行伍之人粗朴,却未想到他如此忠烈。夫君,他既是为救君而死,君当照顾他的家人,不如把他的父母妻子接来汝南吧?他有子女么?”
“没有。”周澈说道,“我也正有此意。他是陈国人,家中除有老母、妻外,还有兄嫂,我明天就拍人去把他们全接来。这次阵亡的还有另外一个,我打算把他的父母妻子也接来。给他们买宅院土地奴婢,替阿偃、卓越养他们。你看如何?”
袁薇说道:“此二人忠烈尽职,正该厚养其家人。”
说办就办,周澈吩咐下此事,天已将晚,袁薇挽起袖子,和戚绣绣、黄莺儿去厨中给周澈做饭。前院的侍卫亲兵们则由舍中的苍头、奴婢伺候。
暮色深时,后院饭香。
袁薇做好了饭,放入食盒中,齐眉捧出,放到屋中案上,请周澈入席就餐。周澈叫她同坐就食,袁薇不肯,跪坐在周澈的手左,拿着箸匕,不时给他奉菜。两人不时抬起头看向对方,目光相对处,会心一笑。儒家讲究食不语,话虽不能说,笑足以传情。
……
饭后,两人在院中闲坐。周澈问起安成和家中的情形。
袁薇答道:“安成无恙,家中也无恙。”
“征战月半,总算平定了颍川贼兵,我得给家里写几封信。”
周澈携手袁薇去到屋中,点起烛火。
袁薇乖巧地取来笔墨纸砚,周澈展笔写信,共写了三封,一封给族老,一封给周仓之父周鼎,一封给桓玄。
信里差不多讲了平定波才、何曼的经过。又讲了亲兵的阵亡,最后说自己不日可能还会南下出征,如今颍川已定,勒令桓玄固守。
写罢了信,周澈放下笔,叫人来把信拿走,明天送去安成,伸了个懒腰,牵扯到腰腹间的伤势,抽了一口冷气。
袁薇忙扶他坐下,说道:“夫君的伤何时包扎的?需要换药么?”
周澈笑道:“昨日才刚换的药,今儿就不劳烦娘子了。”
“解开让妾看看。”
周澈解去外衣,露出上身。烛火映照下,袁薇看到他的臂上、胸上、腹部、两肋,伤痕累累,旧创四五处,新伤六处,心疼之极,在这没有外人,只有夫妻两人的闺房中,终於真情流露,每抚摸一处伤处便就洒下几滴清泪。
小别胜新婚,此夜本该春情满室,却因周澈之伤,两人只相拥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