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兵人马众多,兵力上已然胜我,大呼之后,势又胜我。当此之际,若我军还只是坚守,不肯主动出击,那么,首先虏兵的斗志就会变得坚定,其次,郡中那些旁观胜败、尚未从贼的流人、盗寇也可能会加入他们当中。如此,贼兵的声势就会变得更强,我军的声势就会变得更弱,郡县难保。”
“有道理,有道理。”
“所以,依我之见,右兵曹史所言才是正理,正因为贼兵人多势众,才要给以迎头痛击。只有给了他们一个迎头痛击,贼势小挫,城方可守。”
“奈何贼兵众多,若真如陈卿所言,我军失利?”
李钟晒然,说道:“正如右兵曹史所言:虏兵虽盛,嚣而不整,不足畏也。”
太守仍然犹豫不定,说道:“可是郡卒只有三千,万一失利,被贼人趁势攻城,如何是好?”
桓玄听出了他的意思,知他其实已被周涌、李钟说服,所以仍犹豫不决者,不过是担忧郡卒万一出城失利,出现折损,不利守城而已,当下跨步出列,沉声说道:“左、右兵曹史所言甚是。今贼初至,乌合之众,队列不整,军无阵势,正是我军出击良机,可急出而击之。玄愿带宾客出战,请明府领郡卒坐守。若胜,贼势受挫,利我守城;若败,玄死,郡卒得以保全,城犹不失。”
就像他猜测的,太守确实被周涌、李钟说服了,担忧的只是害怕郡卒出现折损,此时听桓玄愿主动带宾客出击,略作迟疑,便即同意。
桓玄召韦强、南凌、庆锋、邢刚、任义、文瀚、许阳等等诸人近前,众人齐临城头,观望城外,选择出击的方向。
黄巾军里的鼓声停了,黄巾士卒再度喧哗起来,声音喧天。
许阳跃跃欲试,问道:“桓君,咱们是直击刘辟的主阵,还是先把城郊的贼兵扫清?”
桓玄观望片刻,却不马上点将出城,而是请求太守下令:“请命城上诸部、曲偃旗息声,伏身於城垛下,不许露头。”
诸人愕然,不解其意,唯周涌、李钟了然,袁尧、韩俊聪慧,也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袁尧说道:“兵曹椽这是欲先示敌以弱么?”
太守醒悟过来,急传令,命守卒偃旗息声,伏身隐藏。
桓玄等人也伏下了身子,悄悄观看城外动静。
没多久,城外的黄巾军发现了城上的异样。他们先是莫名其妙,随后有人大叫:“守卒逃了!守卒逃了!”成千上万人齐注目城头,无数人挥举兵器,鼓噪呐喊:“守卒逃了!守卒逃了!”一拨拨的小帅赶去刘辟的战车前,请求发动攻城。
原本,距离城外最近的黄巾军士卒也在护城河外一两里处,见城头上没了守卒,也没了旗帜,以为城中胆怯、守卒果真逃了,勇气倍增,数百人一拥而上,聚在河边,叫骂呼喝。
桓玄心道:“是时候了。”
他对太守说道:“待玄出城后,请明府传令诸军重建旗帜,为我击鼓助阵!”
太守应诺。
桓玄领着韦强、庆锋等人,曲身下了城头。
他率领周氏门下的宾客和横路亭受训的百余里民就在城门内。
任义牵了他的坐骑来。
他翻身上马,点了大小铁、大小高等十个什,共百人,目光在韦强、南凌、庆锋、许阳、邢刚、文瀚等人的脸上一扫而过,令道:“建博、伯驰、仲锐随我出城。老邢、阿任在城门口接应我。许君、文君带你们的宾客守在门内,为我擂鼓,若我失利,速掩城门!”
军令如山,众人凛然接命。
桓玄又对大小铁、大小高等出战的百人说道:“贼众嚣而不整,兵器简陋,人数虽众,土鸡瓦狗耳!今与诸君并肩出战,诸君勉之!临阵接敌,凡我军旗指处便为进击方向。我不退,谁先退者,死!”叫人取来一面红旗,令庆锋举起,喝道:“开城门!”
城门缓缓打开。
他一马当先,李钟紧随其后,韦强、庆锋再其后,百人出城。
许阳、文瀚摆开两面战鼓,亲自擂鼓。太守见他们出了城,亦急令伏下旗帜的部曲重将旗帜竖起,又命诸军齐把战鼓擂响。
城外的黄巾军士卒听到战鼓声响,或举首,或扭脸,或翘足,或爬到高处,往鼓声最响的地方看去,见一个执矛的将领迎着晨阳,驱马驰出了城门,一面鲜艳的红旗招展在他身后,红旗后是百名披甲的甲士。这一支小队伍出了城,毫不犹豫地迎着他们冲来,直奔护城河。
城头上,太守等人临城观看,见桓玄等百人奋不顾身,沿桥冲过护城河,就像一支离弦的锐矢笔直地钻入了河对岸的数百黄巾士卒中。这数百黄巾士卒仓促无备,又多是农人,根本不是对手,眨眼间就被桓玄等人冲破。桓玄马不停蹄,挺矛呼咤,继续向远处冲去。
远处,是满山遍野成千上万的黄巾军;再远处,是无数仍在从西面八方汇聚过来的后续黄巾。
黄巾士卒没有想到会有人突然出城进攻,短暂的慌乱后,较远处、远处的士卒纷纷向桓玄这里涌来。刘辟的战车边战鼓再度擂响。黄旗遍地,战鼓震天。方圆几十里的雪地上,黄巾士卒就像一汹涌的巨浪也似,前浪方到,后浪又起,铺天盖地,几乎在片刻间就把桓玄等人淹没其中。
太守眼花了,没多久就分辨不出谁是桓玄,他只能看到:在那白雪中,在那黄巾中,一面红旗始终高举,所向无前。
过了护城河,冲入黄巾军阵后,因为铠甲齐全,又是骑马,桓玄起初很轻松,没感到什么压力,不费吹灰之力就冲破了护城河外那数百名为说是士卒、实为农人的道众的防线。
他出城是为了鼓舞郡兵的士气,当然不能就此停止,催马驰行,接着向前冲锋。
冲了没多远,较远处的黄巾士卒奔跑着围了上来,刀剑矛戈、锄锨棍棒,各色各样的兵器横七竖八打来。
桓玄本是步将出身,没有过太多马战的经验,加之地上又有积雪,比较滑,担忧继续快速冲锋的话,坐骑会摔倒或被人绊倒,略微放缓了马速,一脚牢牢踩住马蹬,两腿夹/紧马腹,松开缰绳,居高临下地挥动长矛,将最先奔着坐骑砸来的一支铁锨挑开,手下不留情,顺势刺入这个黄巾士卒的胸口。
这个士卒年纪不大,顶多二十岁,面色黧黑,适才挥锨劈砍的时候毫无章法,只是在胡乱挥舞,料来“从贼”前应是个寻常的农人,之所以冲在队伍的最前边,不外乎人多胆壮,加上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却没料到刚刚出手,才不过一合,就胸口中矛。
大冷的天,他只穿着一件麻布粗衣,锋锐的矛头轻而易举地刺入了他的胸腔内。鲜血绽放。他不可思议地低头看了眼伤口,桓玄回手将长矛抽出,鲜血喷射。他下意识地试图用手捂住伤处,一柄长刀从侧面砍在了他的脖上。他想看看是谁砍他,脸还没扭动,已无力倒地。
拿刀砍他的是韦强,从出城始,他就一直紧随在他的马侧。
桓玄和韦强都没再看这年轻的农卒一眼,从他倒地的尸体边奔驰而过。
桓玄虽然同情起义的黄巾士卒,但现在战场上,双方是敌我的关系,你死我活。恻隐心要不得。再者说了,一将功成万骨枯。哪一次打仗不死人的?既然上了战场,就要有战死的觉悟。不管你是王公贵胄,还是农人百姓;不管你是久经沙场的老卒,还是初次上阵的新丁,在战场上都一样。没有人会同情你。
桓玄一马当前,挥矛奋击。韦强、李钟左砍右杀,勇武无敌。庆锋一手高举红旗,一手犹有余力,执矛厮杀。四人带头,百余宾客所向披靡。很快,就把围上来的第一波黄巾士卒杀散。黄巾军人马众多,杀散了一波,又上来一波。接连冲过三波围堵,桓玄渐感吃力。
左侧斜对面一人举刀砍来,桓玄不避不让,仗着矛长,在环首刀砍到前先将此人刺倒,紧接着正过身子,挥矛横扫,又把从正面刺来的一柄长矛挡开,随即跃马前冲,大喝一声,握紧矛柄,用力前刺,再将正面这人刺倒。马不停步,从这人的身上踩踏奔过。
连人带马几百斤重,这人躲闪不及,眼睁睁看着马蹄踩上他的大腿,伴随着“咔嚓”的脆响,腿骨被踩断了,他痛呼大叫。
叫声未落,庆锋的坐骑、后边宾客们的坐骑,接连从他身上踏过。
鲜红的血四处溅射,洒在积雪上,洒在邻近的西乡宾客、黄巾士卒的马上、衣上。他的惨叫戛然而止。
这个死法太惨烈了。黄巾军的士卒多是农人,看得心惊肉跳,他们没经历过战阵,聚众围杀桓玄等人,本就是一时冲动,这会儿勇气下去,不少人丢下武器,转头逃跑。
桓玄趁机朝身后望了眼,不知不觉,他们已远离护城河有两三里远,遥见城头上旗帜飘扬,远闻城中鼓声不断,旗帜、鼓声中,很多人临城观战,多是披甲执矛的守卒,太守、周涌、袁尧、魏昶等人也在其中,只是因为相距太远,分辨不出谁是谁。
他转回头,挺矛四顾,围在身边的这拨黄巾士卒虽然四下逃窜,不远处却有更多的黄巾士卒蜂拥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