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接连许多日子,虞沨没有日日地“借宿”岳家,这日出宫,他依然径直回到王府,身后跟着寸步不离的卫冉与灰渡皆是一脸沉肃,晴空才听了禀报,将议事处“戒严”,除了几个心腹侍卫,一应丫鬟仆役都被打发,正想着去正门处迎上一迎,便见王爷一行进了院门儿。
这一回,甚至不曾请僚属同来。
已是入夏,蔚空上的金乌逐渐有些刺目,这时即使关门闭窗,厅堂里也不显得沉晦,虞沨却阻止了灰渡关门的举动,只招手让他与卫冉及到近前,一左一右并肩两侧坐下。
“太皇太后要诏辽王归京,明面上一是质询秦拘案,二来,辽王也已到了娶妃的时候。”
虞沨这一句话并没让灰渡神情变幻,卫冉却是高高一挑眉梢。
“秦拘案不是已经审结?”他忍不住问。
“在圣上那儿是审结了,太皇太后这儿却又未必,从秦拘一人深挖,有不少秦氏族人只怕都得受牵,此人既能被天子安插去广宁州监掣辽王,势必甚得秦相青睐,看来宫里秦婕妤,倒也不是秦相信手拈来。”
秦婕妤只是远支族亲,但她的这位堂兄却是秦相甚是看中的子弟,许是因为如此,她才有了入宫的幸运。
只数日之前,根据顾于问的反馈,天子曾诏陈相与他问及如何处置辽王,当时秦相也在一侧,顾于问因得虞沨“归正”的提醒,再不肯揣度圣心迎合上意,反而劝谏——秦拘贪赃枉法乃罪证确凿,论来辽王有权处治,圣上既已将秦拘定罪,便不益再追究辽王,辽王乃先帝亲封的藩王,太皇太后又甚为维护,倘若圣上事后追究,只怕会让太皇太后不满,“误解”圣上有意加害手足,祖孙间更生嫌隙。
那秦拘欲检辽王与卫国公串通谋逆而自保,在广宁州上蹿下跳收买“罪证”,以致辽王大为惊慌,竟将秦拘干脆处死,免得再生祸患累及自身,秦拘的谋划未遂,但这事看在天子及秦相眼中,无疑又成了辽王与卫国公府早有勾结的表像。
天子为保秦相,不得已终结秦拘案,可对辽王之疑已经生根发芽。
秦相更恨辽王杀他族人,并欲陷害于他,已将辽王视为大患不除不快,自是在后进了不少馋言,挑唆天子斩草除根。
陈相原本不在意辽王,但有顾于问“表率”在先,他生怕又被秦怀愚暗中利用,故而也紧随附议,劝谏天子三思。
据顾于问言,当时天子神情极为不豫,根本不耐烦顾、陈二臣的劝告,但一旁的秦相虽不语不言,眉目之间却隐有得色,正是“庆幸”陈、顾两人不谙圣心,天子对他们渐生嫌隙。
只说这时,卫冉想到顾于问当日所言,又与虞沨今日之说一结合,大是兴奋:“先帝病重时,曾亲封辽王并择定赴藩之期,后弥留之际,虽诏见圣上许以帝位,却有心不留笔诏,并早许太皇太后监政之权,这似乎说明先帝对圣上继承帝位并不完全放心,而辽王年小,许也有不足之处,极有可能让太皇太后监政数载,待得辽王逐渐势重,再看其与圣上谁更适合掌权天下,圣上必有此猜度之心,否则当初也不会有违先帝之令,屡屡拖延辽王赴藩。”
卫冉深吸一口气:“这回秦拘案,天子对辽王已动杀心,而这时,太皇太后又诏辽王回京,天子势更不能心安,以在下看来,天子定会在途中设伏,让辽王死于非命,而王爷只需布置人手,察得天子罪证呈启太皇太后,大事,足可成矣。”
太皇太后最为忌惮的就是天子狠辣残害手足,否则当年也不会因为力保辽王赴藩,促使天子宽赦六、七二王而顺带放虞沨赴楚,只要辽王一死,而天子弑弟之罪确凿,无疑会让太皇太后因为绝望而痛下决心,辽王之下,先帝遗子并无君帝之能,那么虞沨想扶持尚是稚子的福王继位便再无阻碍。
虞沨闻言却是蹙眉:“二兄的建议,是让我袖手?”
“这确是绝好时机。”卫冉忍不住扶紧了几案。
“不妥。”虞沨却摇头:“先帝对辽王甚是关爱,而我与辽王也有旧谊……”
卫冉一怔,他并不知虞沨与辽王过从,却坚持道:“恕在下直言,欲成大事,不该妇人之仁,太皇太后这时诏辽王回京,用意究竟为何?倘若太皇太后当真欲让辽王取帝位代之,王爷诸多筹谋岂非功亏一篑?”
灰渡一贯只知听命行事,并不善于出谋划策,不过当听卫冉这般直言不讳却大是紧张,他也拿不准谁更有理,只瞪大了眼握紧了拳,一忽瞧向卫冉,一忽又看向尚在沉吟的虞沨。
卫冉却对虞沨的沉吟不决大感焦虑:“王爷,眼下辽王虽与苏、楚二府并无嫌隙,难保位及九五之后,再生抵触压制之意。”
虞沨摇了摇头:“即使是为夺势,也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并非要闹得你死我活,对于潜在威胁皆以杀戮了结,倘若辽王意在九五,那么将来我也不怕与他明枪实箭一决高低,他若是有阴谋诡算,我未必就能被他算计,总之一切尚未分明,总不能就此看他丧命于今上暗杀,先帝于我,实有知遇之恩尊长之情,辽王是先帝骨肉,眼下对苏、楚两府皆无恶意,我不愿看他死于诡算而袖手不理。”
“辽王当年确实颇为敬重王爷,交好之意不杂权欲。”灰渡好容易插了句嘴。
虞沨颔首:“事实上先帝之所以未将大位直接交予辽王,应当也是担心他品性太过纯良温厚,而眼下大隆需要的君帝,远远不是守成之君,相比而言,先帝虽担忧今上会重外戚而导致权力失衡奸侫专权,可依然认为今上比辽王更加合适眼下情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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