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疼痛却令我冷静。腹中勉强有些东西,能支撑着我有力气不会昏睡过去。我独自一人卧在帐中,回味那从头到尾的突变。
首先,作为我“通奸”最重要的物证便是那一双男人鞋。而且言之凿凿说是在我房中找出的,可对此,我竟然一无所知。我颇爱洁净,房间每日有人打扫,规定了她们日日物品摆放整齐归位,床下都不许有东西的。难道,那双未绣成的男人鞋,竟是有人早有预谋放入我房中,并且掩过了层层耳目。更有,那日去烧香,背后又是谁串通一切,上演了这场捉奸大戏?
越是分析,我的心越是冰凉如掉进冰窟,阴谋,陷害,这并非是一人所为。一人之力断然达不到,难道,竟是众人合谋才致我于死地?难不成我成为了众矢之的?怪我自己,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原以为只要和气待人,便能人不犯我。在我将所有的敌意都置于五姨太身上时,又忘记了还有旁人的蠢蠢欲动。那双男人鞋,是二姨太发现的,并且指认我房中有数不清的男人鞋。这一切谋划,究竟是发生于他落水前,还是落水后?若是落水后她对我心有恨意,那么一切便不难解释了。她是要将这些帐都算在我头上,连同了一直看戏的五姨太,导演了这场大局。
致深对我的宠爱,令这些女人们红了眼,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只因为我们共有一个丈夫,受宠的人定然会成为其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致深,他是我的丈夫,本该是我的丈夫。
可是这样一个多疑善变的男人,又有什么可争的呢?若是早知人心寒凉如此,我又何必费尽心机只为巩固他的宠爱。
鞋,那只男人的鞋!那个最重要的物证!我忽然记起,一把拉住尺素惊慌地求她,那罪证,求它务必找来。我要一层层去验看,问题一定出现在那双鞋上。我就靠它,去证明我的冤枉。
尺素安抚我说:“八奶奶放心,我定然寻来。”
子夜时分,尺素回来了,手中捧着那双鞋。那鞋,沾满我的血,我左右看看,平淡无奇。翻看那精致的千层底时,令我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那针头线脚都是梅花针法,这针法颇有难度,是我惯用的针法,这人定然同我朝夕相处很是熟络,不然断不能做得如此滴水不露。我捏紧那双鞋,记起二姨太夸赞过:“妹妹,这周府上下就属妹妹的针法最好。”
是我,我亲手为致深衲过一双鞋,于是他拿另外一双男人的鞋不辨青红皂白打我、极力的侮辱我。
我对着灯仔细地翻看,却没有任何端倪,只是一双普通的男人鞋。忽然,一个念头在脑海中倏然闪现,我吩咐尺素:“剪刀,剪刀呢?”
我发疯似的拆开那一只新鞋的麻线鞋底,发疯一样撕扯,终于,我扯开线头,望着那鞋底吩咐尺素:“冰绡,拿温水盆来。”
尺素略愣,我才一惊,抱歉道:“一盆温水。”
那水刺骨的疼,我用沾血的手浸泡了那鞋底,任它一层层的揭开。是机关就有他的玄秘,若是害人,就一定有他的蛛丝马迹。不过,我失望了,这鞋简直是做得天衣无缝,寻常的布鞋,如何的我能寻出些不寻常?
我终于失望,莫非是天意?无法证明这鞋并非是我所做,无法证明那诬陷我屋里有男人的谎言,无法证明轿车坏在外面是场意外,或者,还有什么我不曾知道的污水,致深一怒下并未对我说。
他本性多疑,如今又如此的动怒,深信了我和九爷苟和。难道他堂堂总督都敌不过自己的兄弟吗?是什么原因,能让他那样相信旁人,而不是他自己。或者,他早就对我有疑心了,只是这双鞋和九爷,恰戳到了他的痛处。
我含糊地想,他以为这三件事儿是一个人,还是我谢漪澜人尽可夫?他疑心我同九爷有染,那歇斯里地的发泄,分明是种自卑,一种胆寒无奈。他信了,他真信了,不信我也不信他自己!
只不过,我是个妾,一个妾,竟然如此荣光,这是我自己的不是。我该去恨那些姨太太吗?不,我该去恨那个男人。他左拥右抱,他泛滥痴情却不能平定左右,我受冤枉,他做帮凶。非但没有挺身而出的救我,反是拿了刀替她们割我的肉,一刀一刀的,凌迟在心上。
“八奶奶,八奶奶,”尺素一脸骇然的进来关了门,魂飞魄散地对我耳边说:“八奶奶,府里在传,昨夜老爷把个九爷扒光了在书房吊起来打,倒吊在枣树上拿皮鞭抽呀,打得血肉模糊的。打得腿都要断了,不许人靠近,不许人去劝。不知审问九爷些什么,九爷就是宁了不肯说。刚一早,二太太她们都赶过去了。”
“九爷?”我震惊,我只顾着自己的冤屈,却忘了那同样被牵扯进来的他。我无辜,还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原因在,那么九爷被众人诬陷又是何故?我以为周怀铭他只会对我动粗,可不曾想到他竟然对自己亲生的手足也是如此!想起那一袭白衫,我的心抽疼。
他原本该是傲立于世的苍鹰,却因为身为庶子而不得志。他原本该有属于自己的如花美眷,却因为身为世家子弟,婚事由不得自己。连娶亲,都不得不听从朝廷的意见。迎亲道上陌然相逢,是他仗义挺身救人。在府中我遇到种种危难之时,挺身而出的人不是我的男人,而是他。
九爷。今生注定了我们只能隔墙琴箫相和,注定了有缘无分。然而,在这偌大却冷酷的周府,他却是能够带给我温暖的人。不管风刀霜剑严相逼,我都知道永远有一袭白衫在我身后默默注视着,压抑着自己所有的感情,只在危难之时毅然挡在我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