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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贴在墙上闻,闻老旧的墙漆、冰凉的瓷砖,以及壁纸纹理中的灰尘。
房子里能想到的不同气味,他依次闻了个遍,一边闻,一边记,给每种味道打上标签:酸、
腐、臭、香、腥、苦、涩、甜、干、湿、辣、软、硬·…·然后,再给感觉定义一个可量化的强度:高、中高、中、中低、低。
收集定义完毕,他关上卧室门,悄悄打开密封的箱子,找出密封的首饰盒,放在鼻子底下,打开一条缝--就像寂静突然降临的密室里听见若隐若现的电流声,就像星斗密布的夜空中陡然辨出星座轮廓,就像芜杂斑斓的视错觉游戏中顿悟似的眼前一亮,他闻见了-怪味儿的存在,切切实实。
小刘微闭双眼,紧皱眉头,感受隐隐的刺痛,贴着鼻黏膜匍匐行进,突袭鼻腔,再向上灌入头顶,一举攻陷大脑。
酥麻的眩晕中,他睁开眼,看见镜中的自己,妻子正站在自己身后。
“没错儿,我终于闻到了。”
小刘音调陡然高起来,声音尖细起来。
我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打开喇叭,在床上平躺下来,手机放在肚皮上,眯起眼继续听他讲,像听收音机。
“不是因为鼻子忽然通了,也不是嗅觉过敏了,而是我突破了认知的自我规训,你能明白吗,老汪?”
半个月前,夜里十一点多,小刘冷不丁打来电话,给我讲他搬家的故事。
小刘好辩论,说得马不停蹄,强烈地渴望反馈。
他嗓门响亮,间杂亢奋而粗重的鼻息,手机轰鸣,肚皮酥痒,我觉得自己正在用腹语自言自语。
“就是说,因为你觉得自己闻到了,”
我说,“所以你就闻到了。”
“差不多,但不一样,我的意思是--比喻,对,气味儿是一种比喻,也只能是比喻,可这种事,怎么能说清楚呢?你知道,我和她从来不聊这些东西,怎么聊呢?如果你没闻到过一种味儿,记忆里没有,当你闻到的时候怎么说得清那是什么呢?如果气味儿本身就是一种语言就好了。”
“我听明白了。”
我说,“然后呢,那究竟是→种什么气味儿,刘儿?"
和朱大爷一样,我也叫他刘儿,这是从前一起玩时的称呼,朋友都这么叫,如今虽然多年没见,但依然觉得亲密。
手机里哼哼几下,停顿片刻,也许他还心满意足地抽了L口烟。
从前我们开剧本会,展开长篇大论之前、他就那副模样。
“天快亮的时候,他说,“我已经把怪味儿牢牢记住,焊死在脑子里了。”
“到底什么味儿?”
“别打岔,我悄悄下楼,出了单元门,来到朱大爷那辆红色老桑塔纳跟前--就在这里,我找到了怪味儿的源头,我相信我找到了。”
“我x!”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睡意全无,“车里藏着尸体吧!
就在后座底下,还是卡在汽车底盘里来着?你知道那个都市传说吧………”
"
….妈的,你想多了。
我可没闻过腐尸的气味儿,但我可以根据常识和本能判断,那破车里肯定没有尸体--x,你别打岔。
当时,我苦思冥想,不得其解;后来累了,不想了,忽然就意识到,房子里的怪味儿,和那天朱大爷打开车门时我闻见的味儿一样,就算不是百分百一样,也是同一类。
打个比方说,怪味儿就好像是车里的味儿,或者反过来,车里的味儿就像是房间里的怪味儿。”
“这是什么比方,你喝多了?”
“我清醒得很。
我下楼调查,就是打算让本体和喻体做个比较,如果对上了,那就等于定义了怪味儿是什么,就等于锁定了真凶。
我先是趴在老桑塔纳车窗缝儿闻,隐约闻到了什么,就像是塑料瓶放太久,但又比那种味儿重一些,复杂一些。
车门没锁,我早就知道,轻轻拽开一道缝,味儿更冲了-可浓度一高,又变成另一种气味儿,更加潮湿、沉重。
你想象一下,雨天厚纸箱被淋透,又在太阳底下暴晒几天,一层层的瓦楞纸,表面几层已经晒干,都要焦掉了,最里面却还是湿的,可能还有绿色的霉斑,微微发烂,冒着一丝闷闷的热气。
这时候闻上去像什么呢?好像是霉菌,又好像是尘土,还混着雨水泥腥味儿,另外还有点儿皮革味儿。
自行车车座皮面你闻过没?或者,背了好多年的旧书包没洗……差不多就是那种,但又都不是,你可以想象几种气味儿混合……你能想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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