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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子林踏入红星小学的院门时,暮春的风正掠过红砖墙根,将蒲公英的绒毛卷向鎏金的夕照。
那些细碎的白絮仿若被揉碎的月光,乘着风势在青空下旋出如梦如幻的轨迹,恍惚间竟让人错觉是哪位仙人打翻了装着碎金箔的玉盏。
走廊尽头的教师办公室亮着灯,蒙着水汽的玻璃后,冉秋叶的剪影正随着笔尖起落轻轻晃动,垂落的辫梢划出的弧线,恰似她在黑板上书写时那笔锋婉转的撇捺,每一道都带着教书育人的温柔力道。
“子林哥,今儿的晚霞像是从蜂蜜罐里浸过似的。”
冉秋叶听见胶底鞋碾过砖地的声响,便摘下圆框眼镜抬头笑,镜片滑到鼻尖,露出那双在暮色中亮晶晶的眼睛,像浸了星光的琉璃。
她起身从铁皮柜里取出蓝白瓷杯,袖口的补丁在灯光下泛着细白的毛边——那是上个月何子林攒了三张布票,央告供销社的王大姐裁下的边角料,针脚细密得能看见他在煤油灯下眯着眼穿针引线的模样,每一针都缝着未说出口的关切。
搪瓷茶缸里的茉莉花茶腾起袅袅白雾,何子林接过杯子时,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粉笔、生煤炉磨出的印记,粗糙却温暖。
他忽然想起今早帮托儿所蒸红薯粥时,暴雨突至,冉秋叶冒雨送来《工农识字课本》,封皮上的水痕此刻还隐约可见,像幅被雨水洇染的水墨小品,晕开的不仅是字迹,还有那些共历风雨的时光。
“三大爷在院子里骂了三天了。”
他往吱呀作响的木椅上一靠,帆布包带在肩颈勒出两道红印,声音里浸着化不开的疲惫,“说我把于莉支去外地工作是‘借公家名义排挤压制老街坊’,今早还把我晾在绳上的白大褂扯下来,说要‘检查有没有私藏东西’。”
冉秋叶放下红笔,教案上的“优”
字尾端沾着几星麦麸——那是上午何子林试做新窝头时,从白大褂袖口蹭到她衣襟上的,仿佛是他在忙碌生活里留下的温柔印记。
她指尖摩挲着教案边缘,目光落在他眼底的青黑上,那里藏着连日来的操劳:“于莉走那天,我看见她在火车站朝你挥了半小时手,蓝布包袱在风里晃成一片温柔的云。”
她忽然瞥见他口袋里露出半截外地寄来的回信,信封上的邮戳盖着遥远的地名,红墨水印在牛皮纸上,像朵倔强的花开在荒芜处,“阎叔心里空落落地难受,嘴上才愈发厉害,就像老槐树被砍了枝桠,总得在伤口处冒点新芽般的火气。”
“难受?”
何子林笑了一声,笑得有些苦涩,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裤兜深处,那里藏着只有他知晓的秘密——悄悄储备的红薯粉与玉米种,“他前天把我给食堂新打的菜窖图纸撕了,说‘有这闲心不如给于莉寄粮票’。
可他不知道,”
他压低声音,仿佛在守护一个温暖的谎言,“于莉在那边顿顿能喝上我偷偷塞进行李的红薯粉糊糊,那粉是托老乡捎的,熬出来的粥稠得能挂住勺子,比咱这儿的麦麸窝头强百倍。”
办公桌上的马蹄表滴答滴答走着,铜制的表盖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枚被岁月磨亮的老硬币。
冉秋叶忽然从抽屉深处翻出个红绸布包,里面整齐码着两本簇新的《选集》,扉页上用钢笔工工整整写着“何子林冉秋叶共勉”
,字迹端正得像是小学生的习字作业,却在笔画转折处藏着不易察觉的颤笔——那是她昨晚在煤油灯下写了三遍才定下的字迹:“王主任说街道办还有些余票,我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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