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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御书房,守在门外的是皇祖父最信任的太监而聂,朱允和他低声问了好,后者极是受用他这种态度,温和地让他先进了暖阁等候,再快步走进去通报。
朱允站在剔红锦地嵌百宝屏风外,隐约可以听到御书房内皇祖父的声音,不一会儿而聂便走了出来,朝他点了点头。
朱允察言观色,觉得而聂的表情平和,便知今天皇祖父的心情确实不错,这才放下心走进去给皇祖父请安。
朱元璋今年已经六十三岁,是知天命的年纪,但看上去依旧精神矍铄,事必躬亲。
朱允请完安后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的父亲果然也在御书房内,而坐在御案之后的皇祖父依旧手中拿着他那把扇子,不管现在已是天寒地冻,从不离手。
“允,你来得正好。”
朱元璋慢慢地摇晃着手中的折扇,带起的风让他的胡须缓缓飘动,双目微闭,看上去平静而祥和。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位大明帝国的主人却远没有看上去那么无害。
只听他徐徐说道:“你今年已经十四,在大本堂学了那么久,也应该懂点朝堂上的事了,你觉得李善长一事如何?”
这是一个极难回答的问题,但朱允既然主动来这里,便早备着被皇祖父提及此事。
所以迎着一旁父亲担忧的目光,朱允平静回答道:“皇祖父行事自有道理,只是牵连的人太多,恐怕会有违天和。”
朱元璋摇动扇子的手微微一顿,微闭的双目缓缓睁开一线,不知喜怒。
朱允此时却已经看到了御案之上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一件东西。
这里是大明帝国最豪华的宫殿,殿顶上有精致的斗拱和镶金的天花藻井,撑殿的圆柱重檐上都盘着金龙,脚下踩着的是波斯长毛地毯,桌上摆着的是绛州澄泥砚、彭氏湖州笔,还有洪武年间新烧制的洪武青花瓷笔筒等林林总总价值连城的器物,可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居然有一根荆棘摆在御案之上,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此物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自然是皇祖父派人寻来的。
而皇祖父为何会派人寻此物?那必然是想要说明什么。
朱允本就是很聪明的一个人,自是不会认为皇祖父这是要谁负荆请罪,稍微一思考便得出了答案。
朱元璋一直留意着朱允脸上的表情,见状便问道:“看出此物的深意否?”
一旁的太子朱标心中一阵紧张,他和父皇刚下朝,还未言及于此。
他自然能看出父皇的意思,但儿子毕竟年纪轻,他怕他会应答出错。
只听朱允温文尔雅地缓缓说道:“皇祖父选的这根荆棘,代表的应是大明帝国。
现在帝国初建,根基不稳荆棘丛生。
皇祖父的意思,应该是想把这根荆棘上面的刺都拔掉,让父亲比较容易地握在手间而不受伤。”
还未变声的少年声音显得有些稚嫩,但听上去却是令人无比舒服。
太子朱标提起的心重新放回了肚子,起身恭敬道:“父皇用心良苦,儿臣诚恐。”
朱元璋此时却并不在意朱标的表态,而是合上折扇,隔空点了点那边的朱允道:“允,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想说的?”
朱允垂下眼帘,紧攥拳心用刺痛来给自己以力量。
他听到自己略微颤抖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响起:“皇祖父,可是你要如何确认你砍掉的都是荆棘,而不是未来有可能生出的枝丫,甚或有可能是以后的枝干呢?”
太子朱标狠狠地吃了一惊,随后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其中有着担忧又有着自豪。
毕竟这样的话语,也就只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郎才能说得出。
朱元璋并未动怒,反而欣赏地看了眼站在殿中央的孙儿,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另一个问题:“今日你来这里,是为了你的父亲?还是为了那些官员?或是别的什么目的?”
朱允的身躯微微一僵,他自然可以说是为了担心父亲触怒皇祖父,也可以说是不忍皇祖父杀孽太重有违天和,甚至还可以用四书五经中大段大段的道理来驳斥于他。
但他忽然想到父亲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永远不要在你皇祖父面前说谎话。
所以,朱允低下了头,老老实实地承认道:“我的同窗程聪今天没来大本堂上课……”
朱元璋慢慢地展开折扇,像是很满意孙儿的回答,微翘唇角点点头道:“朕知晓了,明日便让他回去上课。”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半晌,这才郑重地说道,“至于你说的如何分辨荆棘与枝干,总有一天朕会让你知道的。”
朱允闻言一震,随即体会到了皇祖父话语间的未尽之意,无措地抬头和父亲对视一眼,父子俩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亮光。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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