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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打听个招待所还不容易?你爸非得请我吃饭。
我说会议伙食好着呢,四菜一汤。
他说四菜一汤有啥吃头,他要请我吃北京烤鸭!
我告诉他会议代表不能随便离会,吃了午饭还要分小组讨论,你爸这才算了。
晚上他又来一趟,送来这么个包裹。
还非送我一条烟,我说我不会抽。
你爸说让捎这么重的东西,三千里地,过意不去,问我不抽烟酒喝不喝?我说那更不会了。
他又说,那你都说说看,你还不会啥?我看看还能不能找点儿你会的送给你。
我说您就别客气了,不就捎点儿东西给萧穗子吗?是我应该做的。”
刘峰把一个父亲爱女儿的急切和渴望做报告一样叙述一遍。
跟他开导我的语调差不多。
我那场历时半年的纸上谈爱暴露之后,情书全被缴获,刘峰在两所院墙之间的骑楼上找到了我。
我手里拿了一根背包带,头顶上有根结实的横梁,多年前不知吊过多少军阀大户的丫头小姐。
他一把夺过背包带说,萧穗子你好糊涂。
组织派他来挽救我,来得正是时候,晚一步就太晚了。
“……萧穗子,你千万不要悲观,背思想包袱,在哪里摔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
刻苦改造自己,大家还是会欢迎你归队的嘛。
浪子回头金不换嘛。
就给大家看一个金不换!
怎么样?”
作为一个小说家,一般我不写小说人物的对话,只转述他们的对话,因为我怕自己编造或部分编造的话放进引号里,万一作为我小说人物原型的真人对号入座,跟我抗议:“那不是我说的话!”
他们的抗议应该成立,明明是我编造的话,一放进引号人家就要负责了。
所以我现在写到这段的时刻,把刘峰的话回忆了再回忆,尽量不编造地放到一对儿引号之间。
刘峰对我爸的描述语调虽然乏味,还是让我鼻子酸了,能想象出一个做了好多年阶级敌人的父亲,怎样笨拙地学起庸俗的社交手段来。
爸爸想送刘峰礼物,看起来是犒劳刘峰三千里地当马帮运货的辛苦,实际上是拉拢刘峰,为了他不得意的女儿。
刘峰是全军学雷锋标兵,政治光环好歹能罩着我一点。
逆境让爸爸这样的人学庸俗,学拉拉扯扯,正是这一点让我心酸。
吃晚饭的时候,北京友谊商店在我们全体女兵和部分男兵当中已经著名了。
本来它也是一个著名的所在,据消息灵通的北京兵说,进那个商店的都是特权人士,外国专家,外交官,华侨,中国出访代表团成员。
那里头人民币可不流通,流通的叫外汇券,是一个有着自己专门货币的小世界!
我父亲此刻的身份高低,大家可想而知。
其实父亲是没那份特权的,但他在北京混入的社会阶层,尽是那种特殊身份的人物。
后来,那是很后来了,已是刘峰在中越前线负伤之后,何小曼因为背着一个伤员行走十多公里而立功之后,我才知道当时父亲是沾了一位谢姓大导演的光,蹭他的护照进了友谊商店。
一九七六年这位导演身边有许多人为他写剧本,这一大帮人的名字叫作“集体创作”
,我爸爸当时也没有自己的名字,跟那一大帮人被叫成“集体创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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