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最长的一天（三）

    王彦章跟着走了一段，心中同样非常疑惑，过来请令道：“韩帅，先击破当面之敌，再回援不迟。”

    王铁枪这般说，实在是被眼前的情况搞乱了。赵军有序后退数里丝毫不乱，显是强军呀。王将军就想不明白，为何赵军昨天那般无能，今日又这般井然有序。不论如何，身后放着这么一支军队终归很不踏实。

    韩勍想想也对，不论怎样，都得先把眼前赵贼敲掉再说。

    遂下令加速。

    奈何也快不起来。

    因为都有大量步兵，所以两支军队都尽量保持阵型，有组织有纪律地在地面上腾挪。叵耐两军间距二三里，梁军虽走得稍稍快些，但结阵而行也就快得有限。而对面赵军腿脚并不慢，再这么追下去，天晓得要追到猴年马月去。

    但是发足狂奔韩勍又万万不敢，敌军也有骑兵，万一阵形散乱被敌骑偷袭，不免吃个大亏。

    瞬间，韩勍自觉洞悉了贼子的诡计。

    韩将军高踞马上，向西南方向看看没有尘土扬起，心中冷笑，跟爷爷耍心眼，哼，这就教你个乖。

    片刻过后，王彦章所部与左右神捷军从阵中分出，开始向赵军急追。

    怎么回事呢？

    龙骧左军是骑兵，左右神捷军是骡子兵，也就是骑马步兵，呃不，骑骡步兵。刚才全军列阵，都在地上爬，就显不出他们的能耐，此刻，左右神捷军与王彦章部纷纷爬上了畜牲的脊背。

    其他各部继续在后跟进，他们则要走快一步拖住赵贼，不使其从容离去。

    五千余人撒开了蹄子，迅速赶在赵兵侧后，立定，三千骡子兵下骡结阵，王铁枪的龙骧左军则护在一旁。

    五千人堵将近二万人，基本就是一打四，然而心慌的反倒是人多的赵军。

    片刻之前，梁军亦步亦趋追在后头二三里，李弘规还有点小确幸。

    这么搞，天黑了都追不到啊。

    怎么突然就不讲武德了？

    李弘规恨呐，你去打辽王啊，追我何必呢？我都这样了，还不行行好么。李将军是绝想不到，正是因为他走得太稳，反把对面的梁军给吓着了。不放翻他李将军，韩将军不踏实呀。

    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

    没招了，你不让我活，就别怪老子跟你拼命！

    归路受阻的李弘规大旗挥舞，就要领着队伍从梁军边上绕过。

    王彦章实在不是个好人，发觉敌军胆弱，岂能让他如意？迅速下令所部猛扑，要超度了赵军上天见大神。

    梁骑奔近，赵军只好停住脚步，先应付了这波冲击再说。

    生死攸关，成德兵总算还有些操守，该举枪的举枪，该放箭的放箭。

    好歹也是河朔三镇之一，百年老字号，赵兵强弓劲弩不缺，也晓得溃乱的下场不好，都使出吃奶的劲儿来。

    赵兵拼命放箭，将一丛丛铁雨抛洒，也钉得梁骑难过。毕竟基数摆在这里，再低的命中率，也有许多倒霉蛋中招。噗噗拉拉倒了数十骑，又让王将军心疼，紧忙带队离场。

    眼看赵军凶猛，王铁枪也不敢硬怼。

    至少是不舍得硬干。

    但是就这么一耽误，神捷军的三千人已靠近许多。

    为什么这么说呢？神捷军骑着骡子赶路固然迅速，但是到地还得下马结阵，然后也是腿儿着上来。披着几十斤铁甲，端着大枪、长刀，跑起来也是呼哧带喘。还好，有龙骧军的配合，眼瞅着就要把赵贼的侧翼兜住。

    而且后面的韩勍也追近不少距离。

    赵兵是须臾也不耽误，敌骑一走，立刻整顿队伍继续北撤。

    韩勍跟在后头是哭笑不得。

    这赵兵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跑得这么严肃，你倒是来拼一把呀！

    能如此行军不乱，在梁军那也不是谁都能够做到的。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有这水平，不进攻，这是傻了还是疯了。

    任务是拖住赵贼不让他逃跑，王彦章硬冲不想冲，但是骚扰还是可以的。

    看这铁刺猬又在挪动，王将军再次领军上前，却学个乖，不着急往里，而是准备贴着箭程就绕开。

    李弘规此时也回过神，想起自己也是有骑兵的。见梁骑又来，李将军忙令骑兵上去挡一挡，不要影响了步军撤退。

    觑得赵骑迎来，王彦章不摸深浅，也没敢立刻就杀。

    胜利在望，他的人马已经折了不少，王铁枪不想再受无谓的损失。

    发现梁军只敢骚扰不敢靠近，原本心里发慌的赵兵也找到不少信心，连李弘规、梁公儒两个快要吓破胆的老货都觉踏实不少。望望梁军大队距离还远，李、梁两位将军盘算，保不齐真能安全撤下去呢。

    于是，梁军与赵军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你来我往。

    别说，成德兵不愧是河北老牌藩镇，一点都不白给。

    王彦章离得远，人家根本不理，只把骑兵过来纠缠；王彦章想作势突一把吓唬人，赵骑也不怂，弄得每每王彦章骑虎难下。

    王彦章偶尔抓住机会从缝隙里贴近了，这帮老混蛋立刻停步放箭，同时把大枪就在王哥面前胡晃，就看你敢不敢往前撞。

    王彦章也只好绕开。

    那人家就继续撤走。

    跑了两回，连王铁枪的坐骑都喘起了粗气。

    当然，有了这个骚扰，赵军的行进速度还是很受影响。

    如此磨磨唧唧，又行许久，韩勍终于迫近。

    梁军大部在西南，小部在正北，从两个方向面对赵兵。

    李弘规见状，知道不拼一把是走不脱了，再次让队伍针锋相对列阵，抓紧战场动员。经过刚才的追逐，李弘规感觉军心可用，应该不会一触即溃了吧？

    为鼓舞士气，李宏贵灵光一闪，扯起嗓子大喊：“赵王大军已在路上，少时便到。万胜！万胜！”

    边上梁公儒心领神会地帮腔：“弟兄们，援兵就要到啦，顶住！”

    其实老哥俩也不是胡扯，算算时辰，赵王真是快到了。

    他俩每说一句，身边的传声筒们就跟着喊几句，务必将最高指示传达到位。

    有了援军这个希望，二位老兄弟都觉着事情更稳。

    越追越近，对面赵兵也摆出了拼命的架势，韩勍心里却有点打鼓。

    正所谓穷寇莫追，梁军这也负重地追了十几里地了吧？

    骑兵还好，步军都是披着全甲的，跑下来一个个累得够呛，韩将军都好像能够听到军士们粗重的喘息声。是否有点犯忌？

    看看左右，韩将军心想，神威军勇归勇，却只五千，人少了点，又是自己人，折损多了不好。还是让魏兵先上吧。

    遂谓罗周翰道：“罗帅，尚可一战否？”

    魏兵之前架桥费力不多，忠心耿耿罗周翰挺着胸脯道：“韩帅但请行令。”

    韩勍便让魏兵稍作休息，准备出战。谓身侧一将道：“请邓公掠阵。”虽然罗周翰关系远点，也不能让疲兵乱打，得按套路来。

    这将中等身材，已有五十许岁，生了个大众脸，没甚特点，其实身份很不一般。他唤做邓季筠，宋州人，在黄巢那里就在朱三哥的手下，追随带头大哥一起归顺朝廷。然后赴汴州上任，是元从老人之一。

    老将军现任龙骧右军指挥使，手下也是二千余精骑，战力同样不俗。

    邓季筠闻言，拱手领命，亲领本部突骑离阵而出，掠阵去也。

    二千五百衣着华丽的梁骑离阵而来，赵军属实有些紧张。

    昨夜梁军在南岸折腾一宿，辽军躲得远，又在元氏城里，几个主要将领跟着辽王出来查探，一宿没睡固然辛苦，但是大头兵们倒头就睡，却没受什么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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