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刘司马道你有才,我却不知你有何才。你且说说于我有何用,讲得好,来我幕府做事,绝不亏待,讲得不好,哼哼,爷爷送你入土。”说着呛啷一声,将腰间佩刀抽出掷于地上。
看那寒芒刺目,张泽定定心神,道:“我能治钱谷。”
郑大帅黑手一摆,道:“我不缺敛财能手,不算。”
张泽又道:“我识天文地理,可谋划军机。”
郑将军哈哈大笑道:“纸上谈兵,用你谋划军机,我怕人头不保。不算。”
屠子哥口气凶横,唬得张泽心肝儿砰砰直跳。两发不中,感觉脖颈愈发寒凉,张判官为了活命,打算出卖一把王镕,话到嘴边又觉卖主求荣格调太低,十分不妥。脑筋转一转,决定兵行险着,道:“郑公与李公不好相处吧。”
“义武乃卢龙属镇,李公与我有知遇之恩,有甚不好相处。”
这老黑说得慷慨,可是从这只言片语张泽却立刻抓住了重点。好相处,说这么多干嘛。再说,河朔藩镇杀将逐帅如屠猪狗,混到黑厮这个地步,说他跟李可汗一点嫌隙也无,那是鬼都不信。这些日燕兵打到城下,出于职业操守,张判官用心对卢龙、义武、义昌做了些许了解,纵然消息比较滞后且多为只言片语,但大体面貌是心里有谱。不过这种话题比较敏感,说不好亦是招祸。怎奈何眼下顾命要紧,饮鸩止渴也只能先喝了,看地上利刃扎眼,张判官谨慎措辞道:“我闻李公有元从张德、秦光弼、李承嗣等,公乃大顺年间才追随李公。按道理,这义武不论交给张德或秦光弼,也比委于明公妥当。而李公偏偏这么做了,此中怕有甚思量。”
张泽这几句话真是说到了郑二的心坎里。当初大李子允他这个节度使,他只顾着高兴,就算有些忐忑也没深思。后来李家兄弟整了那么一出,咱们郑老板就是不愿多想也得多想一想。为这些事,郑哥着实有不少苦恼,忍不住道:“此事我也不解。”
张泽心知终于押对了宝,擦一把额头的冷汗,继续发挥才智道:“或许正因张、秦是元从,若以其为节度,事情反而难办。”
“怎讲?”老黑话问出口,见这厮看着自己默默不语,顿时醒悟,忙让刘三检查周边无人偷听,又招手张判官靠近到不过三尺之处,压着嗓子再问,“请讲。”张泽亦配合着轻声道:“力分则弱,力合则强。内部不靖而能成大业者,古之未有。如朱全忠以宣武起家,兼并数镇,虽有大将得任节度使、留后,然财权、兵权均东平王一言而决,节帅任免亦在全忠一念之间,故能集中精力荡平中原。
我观李公亦有凌云志。义昌刘氏终归是外人,诸事不便。”看老黑微微颔首,张判官再接再厉,“若义武又成义昌,宣武势大,如何抵敌?必效法全忠以并两镇之力。中原诸藩一向顺服朝廷,割据一方是巢乱后才渐渐成势,积习不久。如王重荣据河中仅二十余载,张全义掌畿都区区十年。全忠辣手,措置不难。河朔却不同。自宝应年间置魏博以来,三镇自行其是百四十年矣。不论张德、秦光弼任何一人做了义武节度使,李公恐皆不好开口收权。”
说到这里,张泽权心中反复权衡了利弊,咬着后槽牙道:“李司马常年经营钱谷,军功不着,若以其为节帅又恐诸将不服。且李公亦要为子孙谋……若由李帅亲领,又绝了众将上进之路,于军心妨害甚重。”
“有理有理。”
深深看了这张判官一眼,郑守义没想到这么个酸丁能有这些见地,深以为然道:“俺素来不治钱谷,李三这厮便以此为由收了耶耶财权。老子也是无法,义武初定,人心未附。我算来算去,若养兵少了屁用不顶,多了又养不起。且义武逼旮,全无自存之理。干脆顺水推舟不管了。”
“明公高见!”张泽一记马匹适时奉上,勾着大拇指一鞠躬道,“李公肯将义武予公,自是信任,公能放权,李公必更加欢喜。自古未有君心犹疑而大将能建功于外者。诚如明公所言,义武绝无自立之理,唯附强镇才能图存。明公本非出身义武,根本在人不在地,只要李公信重,麾下强兵劲旅,勇将如云,又何须为区区一义武烦恼。
当然,此一时彼一时。从前李公只是一军之主,今则已为卢龙之主,实有三镇。正所谓伴君如伴虎,明公虽得李公信任,亦需妥当维系,若累犯忌讳,则于公于私皆有妨害。若措置不当,必定不美。”
“嗯嗯。不对不对。秦郎与李头儿非比寻常,有甚话不能说?李头儿素来坦荡,不止于此。”还是有些不通。张判官便问秦光弼详情,刘三在旁解说了。闻罢,张泽琢磨片刻,道:“恕我直言。”
“但讲无妨。”
“治军治国,尤在平衡二字。张某冒昧妄言,自平州以来,新卒多为秦将军操练,遍布军中,或李公欲以秦公专任教练使而不欲其领兵。取义武,也是兵力不足,不得不让秦帅助公一臂之力。”
郑二又以张德的情况相询,张泽思索片刻道:“若我所料不错,明公与张德、李承嗣等皆为李公倚重却各有侧重。张、李或会常留李公身边,明公则在外。”
张泽言下之意,确与老黑自己揣测相合。玩平衡么,他也玩,大兵头小兵头,全是这一套。为义武之事,郑哥是操碎了心,感觉远比阵前搏杀来得辛苦多了。有些事情并非他想不来,主要是牵扯精力,而且与敌将斗智斗勇是个乐趣,与自家兄弟动心眼,实在没甚快乐可言。刘三说得不错,这厮确有歪才,便挂上笑容,谓刘三道:“幕府里还有甚空缺?”
刘三心说空缺多了。节度使以下,副使、行军司马、观察支使、判官、掌书记、推官、巡官、衙推,林林总总一大堆,如今连观察支使这样紧要的职务都是冯良建所荐暂代。因老郑还有其他兼职,兼职亦有佐官,也是要么空悬,要么就由武夫们临时兼任,根本就是胡闹。道:“可暂为掌书记。”
郑守义亦觉稳妥,便道:“那便做个掌书记吧。”
张泽一直在观察郑老板的态度,此时听说,知道过关,忙拜服唱个喏。
既然决定收下这厮,屠子哥也不含糊,便道:“家眷皆在城中么?”
刘三道:“都接来了。”
“千万安顿妥当。”说着拉起张泽,道,“走走走,随我吃一囊酒,与军中诸将相见。”张书记都没反应过来,就被老黑提小鸡般拎起就走。刘三郎悄悄摸一把额角冷汗,快步跟上。
伴君如伴虎,郑哥也是大老虎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