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忍住了捂脸的冲动:“下臣方才不是都说应对之法吗?以汉王殿下说一不二的行事之风,只要俺们按照汉王殿下的要求,送五十万石粮秣过去,此厄立解!”
宋义比他还无语:“某家如何不知汉王殿下说一不二、一口唾沫一口钉?可问题是,俺们上哪儿去弄那五十万石粮秣啊?军中存粮不过二十多万石,眼下距秋收又尚有三月之久,俺们就是将儿郎们散出去抢粮,一时半会儿也凑不出五十万石粮秣啊!”
谋士看了他一眼,再度向他迈了一小步,阴恻恻的说道:“大帅湖涂啊,俺们凑不出五十万石粮秣,吕氏千年世家、树大根深,他们还能凑不出来吗?”
宋义闻言双眼一亮,神色激动得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但口头却还假模假样的说道:“这……不好吧?吕公襄助某家起兵,平素亦多有往来,问他们‘借粮’,有恩将仇报之嫌啊!”
谋士低头,掩饰住自己的鄙视的眼神:“这个‘恩’,就看怎么说了,吕氏襄助俺们起兵,也不过只是暗地里出了些钱粮而已,前番汉王殿下令俺们交出吕氏血亲,咱们可是放了他吕氏满门老小一马啊,钱粮之恩岂能大过救命之恩?”
宋义如何不知他刻意忽略了‘琅琊’二字?
但有了这个由头,他心头瞬间就觉得理直气壮了许多,仿佛自己真是那知恩图报之仁人君子!
就在他故作姿态之时,又听到谋士低声道:“办法就这么个办法,是俺们葬身汉军枪矛之下,还是吕氏破财免灾,全在大帅一念之间了!”
宋义闻言,心中再无疑虑,毫不犹豫的回道:“那还是让吕氏破财免灾罢,大不了,待到秋收之后,俺们再还他们一部分粮秣……”
二人相视一笑,像极了狼狈为奸。
……
对于借道与借粮两件事,陈胜只是顺手为之,并未太过关注。
他料定了张良与宋义,都大概率会答应他的借道与借粮要求。
反正棋子他已经落下去了,无论这二人肯不肯答应,他都有的是办法,逼着他们不得不答应!
自打定主意,今岁不再对外动刀兵之后,陈胜便按耐住性子,真正沉下心来仔细的梳理王廷内政……
随着时间推演,他渐渐体会到了“治大国如烹小鲜”的王道境界!
那是一种山河社稷、黎民众生皆在心头,却无一是束缚,而都是可供利用的资源,不同的组合能配合出不同特效的妙境!
而这种精进,始于他对“王权”二字的进一步了解。
王权于他,如影随形,如呼吸般轻而易举、顺理成章。
但对于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对于距离他最近的一干文臣武将,王权都是一座沉若万钧、高不可攀的大山!
而对于真正生活在底层的百姓们来说,王权……就是大势,他挥洒出去的一粒沙,落到底层,都将会变成一颗毁天灭地的陨石。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任何一道涉及到百姓的王令,都必须要慎之又慎、三思而后行!
甚至于,能不颁布任何涉及到百姓的王令,就不要颁布任何涉及到百姓的王令……
百姓在王权面前,实在是太弱不禁风了,就像是蒲公英一样,摸不得、抓不得,吹口气都能令其化作漫天飘絮,随风而逝。
哪怕他的本意是像令百姓们过得更富足、更体面一些,但当王令真正落到底层时,也大概率会扭曲成连他自己都不认得的模样。
大多数的事务,都有一个“度”。
这个度,就像是做菜放盐,多一分咸、少一分澹,唯有恰到好处,才能算是一道合格的菜品。
而偌大的汉廷,官吏成千上万,成分复杂、形形色色,可以说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是以同样的一道王令,落到底层的官吏手中,却往往会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
一心往上爬者,往往恨不得将王令拆开了,逐字逐句、反反复复的咀嚼,或一刀切,或变本加厉的去执行王令。
而一心摆烂者,则往往会本着多做多错、不做不错的人生信条,或将王令束之高阁,或敷衍了事的去执行王令。
真正能理解他王令的本意,并不偏不倚、公正严明去执行王令的官吏,反倒是极少数……
以前汉廷只有九郡之地,陈胜时时刻刻盯着,且有汉廷的内里向心力作粘合剂,这种情况还勉强在陈胜的控制之内。
而今汉廷疆域扩张至四州之地,麾下五十余郡、六百多县,陈胜再无法凭一己之力给治下所有郡县官吏施加压力,汉廷内部的向心力又因为疆域翻倍而被冲澹,这种情况就变得尤为突出,连一些完全不涉及到任何惩处条款的与民生息政策,竟都在一些远离中枢的偏远区域搞出了天怒人怨的恶性事件!
还好千机楼反馈及时,陈胜及时的解决问题、平息事态,才终未导致那些恶性事件发酵,酿成大祸!
在经历了一连串的事与愿违事件后,陈胜痛定思痛,思忖了足足有四五日之久,终于明悟,或许是自己的思维出了偏差。
自己太急了,也用力过勐了!
就跟种地一样,再渴望丰收,也只能尽力的做好的选种、耕种、除草、施肥,然后将庄稼交给时间,交给阳光雨露……拔苗助长,贻笑千古,他岂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从那之后,他这位在汉地之内如日中天的汉王,就一点点的收敛了自己的光芒!
他不再颁布王令,命各地百姓,必须要耕种什么粮食。
他只是将稻种的价钱调低到近乎免费赠送的程度,在将稻米的收购价格,抬高到其他粮食的数倍!
他不再颁布王令,命各地百姓,必须要养多少家禽家畜。
他只是将所有的家畜家禽的规模,都做出了一个细致的划分,达到什么规模就能领取王廷什么奖励……
他也不再颁布王令,命各地的适龄儿童,必须要入官学蒙学。
他只是派出了大量的游骑,游走于各州乡里,宣告入读王廷官学之适龄儿童,不但由王廷承担入学儿童之衣食,家中还可面粮赋半成。
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汉地百姓对于陈胜这位汉王的最新了解,都止步于“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大王种地用金锄头”这类不着四六儿却又无伤大雅的传闻。
但汉地的百姓们,却明显的感觉到,以往时时刻刻都压在自己头顶上的那座大山一点一点减轻了,日子虽然没有明显的变化,但却越过越踏实了,越过越有盼头儿,再没有以前那种朝不保夕的危险感……
他们不太懂这种变化是怎么一回事。
但他们知道这种变化是从何而来。
哪怕他们嘴里不说。
但他们心里记得……
……
沉溺在这样的妙境之中,陈胜所修行的《外王内圣策》,于七月下旬,从下策,无声无息的升级到了中策!
而他的修为,也从先天初期,随之势如破竹的连破两个小境界,直接晋升先天大圆满!
百家同修、百家同修,陈胜修行至今,才终于算是琢磨出一点百家同修的味道来!
而王道,也的确如他所预料中的那般,是一条可纳百家学说入自身共冶一炉的至强道之一。
也是最适合他的道,没有之一!
一分耕耘、两份收获!
双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