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郡郡衙改匾为汉王宫。
原本的郡守衙,也已易色为晏清殿。
在谒者的引领下,陈风身着周正的玄色袍服,头上顶着进贤冠,足下踏翘头履,拘谨的低头踏入晏清殿,捏掌下拜道:“下臣陈风,参见大王,吾王……”
殿上埋头奋笔疾书的陈胜,听到他的声音,头也不抬的顺手抓起一块绿豆糕丢下去:“装什么犊子,站直了说话!”
陈风手忙脚乱接住,定睛看了看,“嘿嘿”的低笑了一声,然后拿着绿豆糕直挺挺的站在殿下,安静的等待陈胜忙完手里的活计。
不知是因为陈虎的棍棒教育太过成功,还是出于情报人员的天然的谨慎。
陈风这个本该是陈家年轻一辈中与陈胜最亲近的手足兄弟,在陈胜的面前极少极少有逾矩的时候!
莫说是有旁人在的公开场合,就是只有他二人时的私底下,他唤陈胜“大兄”的时候,都极少极少。
特别是在陈胜自立为王之后,他再未踏进陈家大院一步……
懂事的令人心疼。
也正是因为陈风太懂事,陈胜无论是公开场合还是私底下,都不与陈风拿架子。
毕竟历朝历代的情报头子,都鲜有善终之人。
陈胜要不摆明车马护着他,只怕他被人逼死都不会吭一声。
少顷,陈胜终于搁下了毛笔,抬头道:“知道我叫你来啥事吗?”
陈风点头:“弟已加派精干人手前往查探,一有回信即刻禀报大兄!”
陈胜轻轻的“嗯”了一声,对特战局的行动并不抱多大希望。
清晨时,卫戍师那三千将士,只差将那片儿地界翻过来掘地三尺了,都未能查到任何可疑踪迹,足见对手行事之隐秘、手段之高明!
依照陈胜对特战局的了解,特战局应当不是那个对手的对手。
思及此处,陈胜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清晨时见过的那个俏寡妇。
原本只是连眼眉都未曾看清的惊鸿一瞥,此时竟渐渐清晰了起来,生动得连那双通红的桃花眼似乎都能落下泪来,一身哀恸的孝服更散发着别样的禁忌美感……
不受控制发散的念头,令他本能的笑骂了一句,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你还拿着那块点心做甚?怕大哥毒死你啊?”
陈风如梦初醒,连忙将手里捧着的绿豆糕塞进嘴里,咀嚼了几口后就囫囵的咽进了肚子里,都不知道尝出味道来没有。
而陈胜作为一名见过大场面的穿越者,也很快就收拾好纷杂的心绪,十指交叉在桉前,正色道:“仔细的给我说说,开年后各家学派的动静,以及开年后各地妖患的动向。”
“嗯……”
陈风沉吟着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回道:“根据前两日汇总的各郡情报,目前就儒家、墨家、道家三大学家派出了大量的弟子门人进入我汉廷疆域。”
“其余法家、阴阳家、名家、杂家、农家、小说家、纵横家、兵家等诸多大学家,特战局虽偶有捕捉到他们的弟子门人在我汉廷内活动的蛛丝马迹,但眼下尚且没有接到他们的弟子门人大举进入我汉廷疆域的确切消息。”
“大举入我汉廷的三大学家之中,儒家的弟子门人,主要在颍川一代活动,常以亲朋故旧之名,与颍川之旧世家大族相聚集。”
“墨家的弟子门人,主要在谯郡一代活动,然墨家内部等级森严,这些人出入有都极其谨慎,特战局至今尚未能寻找到他们在谯郡的据点,也未发现他们与谯郡之旧世家大族有交际。”
“道家派出的弟子门人,是三家之中最少的,但他们的行事方法,却是三家之中最张扬的,他们主要在济阴一代活动,时常公开邀请济阴一代的贤人俊杰坐而论道,宣扬他们‘无为而治’的精义……”
陈胜认真的听他汇报工作,脑海中根据他的叙述进度勾勒出一张汉廷疆域图,一一对号入座。
然后,他的眉头就慢慢的拧了一团。
足迹是骗不了人的!
从这三大学派切入汉廷疆域的地理位置来推断,可以很直观的判断出他们的来源。
儒家的切入点是颍川,从中可以推断出,这一批儒生大概率是从河洛地区过来的京畿人氏。
都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这些儒生在京畿之地生长,研习的又是“天地君亲师”那一套,要说他们不偏向周王朝……谁信?
放这些人入他汉廷宣讲儒家精义,那不是引狼入室、自找不痛快吗?
道家的切入点是济阴,这个更直接,济阴所在之地,除了西南方是汉廷疆域之外,其余三个方向皆是太平道的地盘!
济阴郡那批道家弟子门人,总不能是从陈郡附近过去的吧?
再联系先前从韩非处得知的道家学派与太平道的关系……
怎么看,这批道士都像是太平道借着这次百家争鸣之机,插进他陈胜眼里的棒槌啊!
这样对比起来,大举进入他汉廷疆域的三大学派之中,反倒是与陈胜结下过大仇的墨家,最为冰清玉洁、人畜无害……在谯郡活动,陈胜用脚指头都能猜到肯定是从扬州过来的!
另外,这三大学派这么有默契的都选择了在汉廷疆域的边缘地带活动,要说他们之间事先没有商量过,陈胜还真不信!
“墨家那边暂且按兵不动!”
陈胜沉吟了许久之后,沉声开口道:“将儒家与道家在我汉廷内的所有据点和人员资料,转交给颍川与济阴两地驻扎的红衣军,稍后我会给这两地驻扎的红衣军下达王令,武力驱逐这两家在我汉廷的所有弟子门人!”
“仅颍川与济阴两地?”
陈风一下子就抓住了陈胜言语中的重点。
陈胜颔首,笃定的说道:“仅此两地!”
儒道两家的行为,他很不满。
他要让两家知道,他很不满。
如果他们蠢到连这点东西都看不出来,那大家也别合作,直接一拍两散吧!
陈风似懂非懂,但他没有再多问,而是接着继续说道:“诸郡妖患桉件,开春后出现成倍增长,重灾区集中在各远离城镇、靠近深山老林的乡野村庄,单单是我们特战局接到消息后查实的,被妖兽屠村的乡野村庄,就有十四个,百姓伤亡超五百之众,另外我们还不知道的受害村庄,还不知道有多少……”
“大前日,特战局内综合各地的妖患桉件作出过分析,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很大一部分妖兽在开智后都远离人烟、遁入了山林之中,去岁我们特战局处理的妖患桉件,只是其中极小极小的一部分,直至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雪灾,断绝了藏匿于深山老林的妖兽们的活路,它们才开始成群结队的走出深山老林,祸害那些乡野村庄!”
“妖患之烈,比我们先前所预料中的,还要严峻很多很多,局势不容乐观。”
陈胜眼神凝重的思虑了许久,而后才道:“你特战局加强与十二叔那边的交流与协助,给我将局面兜住喽,绝对不能让妖患流于表面……我会尽快拿出解决的办法!”
若局势真如陈风所说,那么他先前计划的‘斩妖司’什么,不过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止痛片。
要想要从根本上平息妖患,还得启用百家学说,以浩浩人道大势,将抬头的妖魔复苏之势给镇压下去!
但越是急切的需要百家学说襄助,就越得稳住局面,等百家自己上门来与他谈!
若是现在漏了家底儿,天知道百家会怎样狮子大开口!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一门里,有人当面子,就得有人当里子,面子不能沾一点灰尘,流了血,里子得收着。收不住,漏到了面子上,就是毁派灭门的大事!
用在此时,正正合适!
陈风听到陈胜的话,欲言又止的踌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的回道:“大兄,以我们现在的力量,恐兜不住这个局面……”
汉廷去年年尾的那一波扩张,实在是来得太陡了点,特战局和千机楼卯足了劲儿追赶了整整一个冬天,至今仍未能追上汉廷前进的脚步,将汉廷收入治下的每一块地盘都纳入他们的检测体系之内。
这要他们如何兜得住这个局面?
陈胜的要求,可是绝对不能让妖患流于表面。
“兜得住兜不住都先给我兜着!”
陈胜没有松口,“我会尽快成立一个斩妖司,来专职负责应对此事!”
他忽然想到,斩妖司或许无法从根源上解决妖患,但斩妖司完全可以作为汉廷与百家谈判的重要筹码!
也就是在刚刚,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很适合来做斩妖司这件事的人……
见陈胜坚持,陈风也就不再推诿,捏掌长揖到底,高声应喏道:“唯!”
陈胜一挥手大袖道:“好了,抓紧时间回去做事吧,放衙后还家请二伯一道上家去,前几日蟠龙寨那边送了些难得山货过来,你嫂嫂昨夜就泡上了,就等你们去了一起尝尝。”
陈风笑的见牙不见眼的向长宁坊方向拱了拱手,嘴里却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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