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没可能的吧。”
这是人生中第二次,弦一郎产生了强烈的退缩的想法。
而上一次,就是他练箭回家,看到内府武士带人闯进他家杀人抢劫放火的时候。
那次,他藏了起来,但也是从那一天起,他忘记了家人,只记住了仇恨。也是从那一天起,他宁可选择玉石俱焚,也不会接受失败这种可能……
面对这种艰难,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回到了真正的孩童时代,变得无助而恐惧。
但马上,多年养成的习惯,使得羞愧和对自己的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了弦一郎的脑海。
他永远记得,上一次逃避时,他失去了什么。
他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他朝着花海的中心走去,任由那股怡人的香气钻进了他的鼻腔,没有做一点点防备。
“灵视。”
随着眉心无形的第三只眼被打开,眼见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那原本只占满山坡的花海突然朝着四周无限地扩展延伸——而山体独特的地形,也尽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马平川。弦一郎发觉,自己似乎是闯入了一张由蓝色彼岸花铺满的巨大棋盘。
这里的空气,有一种熟悉的粘滞感。
弦一郎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这里,并不是现实的世界。
而是类似幻廊一样,是生与死的狭间,人世与黄泉的交界之地。
看来炭治郎所说,闻到了死去奶奶的味道,并不是他自己的幻想。只是他的灵视,或者说嗅觉还不够强,所以才没能进入这个幻境之地。
随着他辨认出了眼前一切的真相,身前的彼岸花如同列队的士兵一样朝两边分开,露出了一条吞吐着白色柔光的路。
这条路有点像是《恶魔之魂》中,主角进入被雾气笼罩的博雷塔尼亚的那道缝隙似的,乃是一条不可返回的道路。
但在那道路的尽头,就是弦一郎想要找到的人。
他不断地向前迈步,终于在几分钟后,发现了位于正前方道路上的一个小点。
前所未有的紧张握住了他的心脏,但他没有犹豫,离那个小点越来越近,越走越快——
直到他能看清那小点处究竟有什么的时候,一丝惊奇浮现在他的脸上,但马上又被纠结、复杂的神色所替代,可唯独没有他设想中,重新与这个人相相见时该有的惊喜。
道路的尽头,是一张矮榻。
一个穿着白色浴衣的清癯月代头老头,正斜依在矮榻上畅饮美酒,沧桑的面孔上,一只独眼透露着隐晦的锋芒。
那不是苇名一心,又能是谁!
弦一郎真是万万没想到,炭治郎所说的那个人,居然会是爷爷!
看见来人沿着花径走来,老头将酒壶放在一旁,像是往常一样突然大声说道。
“是弦一郎来了啊!”
弦一郎停在了矮榻前面,没有行礼,没有问好,没有说话,仿佛连呼吸都没有了。
苇名一心消瘦地身体逐渐挺直,满是老人斑的脸上略有笑意。
“我还以为,你交了新的朋友,会变得开朗一些。”
“结果,就算是重新活过,你的性格,仍然没有什么改变。”
“甚至都不肯叫我一声爷爷吗……”
一心不只是喝多了还是怎地,语气有些古怪,听起来不像是老人,反而更像是两人刚认识的那会儿。
弦一郎在一心的对面跪坐下来,静静地望着眼前之人。
“……爷爷。”他嘴唇动了动,但良久才发出能够辨识的声音,“抱歉,让您失望了。”
对一心来说,死亡可能只是不久之前的事。
但对被迫通关了魂系列几百遍的苇名弦一郎而言,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许久了。
只是,他重新见到苇名一心的心情,甚至还没有复活鬼庭雅孝时激动。
充满他内心的,甚至可以说是平淡、疑惑、迷惘这样的情绪。
毕竟,虽然他叫鬼庭雅孝老师,但实际死上却把他当做父亲。
而他把苇名一心叫做爷爷,但更多时候,却把他当做主君或恩人多一些。
“我的确对你很失望啊,弦一郎。”
短暂的平静过后,苇名一心的第一句话就像尖刀一样插进了弦一郎的心房。
“但不是因为以前的事……不是因为那场吞没一切的大火。”
“而是因为,上天给了你这样的机会——”
他的声音变得高亢起来,就像他以往说话那样。
“你却只愿意做一个纠缠着过去的鬼魂……不愿意真正的生存着。”
“爷爷……”弦一郎抬起头,直视对方那双能够洞穿人心的独眼,却心乱如麻。
“我失望,是因为你居然在找到自己之前,就先找到了我这个死去的人。”
苇名一心说着让弦一郎难以理解的话,一边看似恼火地摇了摇头。
“如果你以为你如今所做的一切,就是对我的报答。”
“那么弦一郎,你的报答,未免也太过廉价了。”
“您……”弦一郎拧起眉头,对着中玄学般的句子实在无法消受,“您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把苇名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不合您的心意吗?”
“还没有觉察到吗?!你太在乎我的想法,远远超过了自己的!你只是在为了报答我而活着,却从不去询问和琢磨自己内心,甚至刻意去逃避它。”
苇名一心大喝着说道:“明白了吗?你不是弦一郎!你只你的愧疚!你的不甘!你的愤怒!你的纠结!你的一丝执念!”
“可弦一郎,你唯独不是你自己啊!”
话音落下,弦一郎的头顶突然划过一道紫色的闪电,将整个天穹直接撕裂。
而弦一郎也如遭雷殛,僵立当场,如同一棵失去了水分的焦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