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尽讥讽:“父亲总是大义凛然,受人仰重,吴氏家主威严不可侵犯……可内里又是如何?当年骗诱我母亲以妾室身份入吴家,待到她再没了利用价值时,便叫她受尽冷落郁郁而终的人,难道不正是你吗!”
“我不知是你从何处听来的说法,还是说,单凭一些不知真假的别有居心之言,便自顾妄加揣测。”定南王并不见怒意,目色毫无闪躲,声音掷地有声:“但我可以告诉你,吴家上下,皆不曾亏欠你们母子分毫!”
不曾亏欠?
吴景令冷笑着抿平了微青的唇。
“你若想知道全部的真相,大可亲自来问我,可你敢问吗?”定南王眼神如一道利芒:“你不敢!因为你仍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你怕问了,若实情与你所揣测的不同,你便没有了仇视吴家的理由,也无法再心安理得行算计报复之举!”
“我便是问了,你会承认吗!”吴景令猛地拔高了声音:“害怕的人分明是你!若不然,你又为何隐瞒我至今?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怕我一旦得知真相,得知了自己真正的身份,这吴家庶子的身份便再也缚不住我!你怕我因此会心有不甘,再挡了你真正的嫡子、我那兄长的路!”
“无人想过要缚住你!将你缚住又能作何?我吴家不缺愿做牛做马之人!是你自己的心魔缚住了自己!景令,你太过偏执了!”
甚少有情绪外露的定南王语气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世家重嫡庶之分,千百年来皆是如此,越是大族便越是根深蒂固,非是单凭你我便可撼动的!而除却家主之位不可企及之外,你纵是身为庶子,吴家又可曾苛待过你一丝一毫?你母亲将你视如亲生,兄长待你从无隔阂,嫡出子侄晚辈敬你重你,族中大事我亦交予你来打理!……是你自己心有魔障,所见便皆是不堪不公!”
“人活在世,皆会遇逆境,或是天命,或是后天不幸,然而这些皆不是可以拿来弑父弑兄的理由!须知错便是错!”定南王眼睛微红地看着次子:“你因此心有苦闷不甘,当下言明,我身为父亲亦非全然不能理解!可你呢?你又可解吴家上下待你之心!”
吴景令语气执拗非常:“那你究竟为何从不敢与我言明身世真相!”
“瞒着你,非我之意,而是你生母的决定!”
“……”吴景令震颤的身形倏地僵住。
定南王定声道:“她过世时,你已有八岁,她若有心想告知你,旁人难道拦得住吗?是她不愿让你探究!便是临终前,她亦曾使人传信于我,再三叮嘱勿要同你提及她身上的旧事。此信尚在,你若想看,可立时使人取来。”
宝庆曾同他说过,当年知晓此事真相者皆已不在了,只要他瞒住,景令便永远不可能触及那些真相。
可到底是纸包不住火。
但这些是宝庆的过往,她不愿告知,他亦只能选择尊重。
只是如今却终究是不能再瞒了。
定南王已使了人去取书信来。
吴景令张了张嘴,似想拒绝,却到底未有发出声音。
“父亲……”吴景明悄悄看了一眼老爷子的神态,有意想问一问当年宝庆帝姬入府为妾的内情纠葛。
然而却听自家儿子道:“祖父若有话需单独同二叔相谈,孙儿与阿章便先退下了。”
吴世子看了儿子一眼。
单独谈?
如此一来他岂非就听不到了?
好不容易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老爷子的感情八卦……
虽说当下他的心绪亦是复杂沉重,但这颗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它不听劝,硬是没有眼色地非要往外钻呐。
反观他家这小子,还有没有一点生而为人最基本的好奇心了?
但见老爷子点了头,吴景明也只好被迫跟着俩孩子一起退了出去。
书房的门被合上,吴恙就背靠着房门守在门外。
吴景明眉头一挑,低声问:“怎不走?”
吴恙道:“恐二叔有过激之举,若听到动静传出也可及时应对。”
吴景明:“……”
总之就是光明正大偷听呗!
把他给骗出来了,结果自己听!
这一刻,吴世子只恨自己不是自幼习武,耳不如人。
纵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带着同样技不如人的小儿子去了廊下等候。
“今日我便将你生母入府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一遍与你听——”书房中没了第三人在,定南王声音低而平静地将旧事前因后果言明:“想必你早也已经查实过了,我幼时与你生母宝庆帝姬,本由家中祖辈曾订有一桩婚约在。”
对这桩婚约,他没有排斥,也没有太多欢喜,只是知晓有这桩婚约在,于宫宴或狩猎时偶见那位帝姬时,知道那是自己日后要娶的人。
于他而言,仅此而已。
但后来昭仁帝接连丧两子,膝下无皇子,又已年迈,几乎不可能再有子嗣——
宝庆帝姬身为宫中未嫁长女,又兼聪慧机敏,遂有大臣提议暂立其为储君,以安上下人心。
这个决定,无疑便与那桩婚约有了冲突。
他身为堂堂宁阳吴家嫡长子,断无可能赘入皇家。
最终由他父亲出面,请旨解除了婚约。
昭仁帝不敢不答应。
婚约解除后的次年,家中重新为他选定了一门亲事。
再有一年,他迎娶正妻过门,那便是他如今的发妻。
他既娶,自当给予爱重。
隔年,长女亦是爱女真真出生。
正是那年中秋,他受召携妻子一同入宫中赴宴。
宴会之上,昭仁帝只出现了不过一刻钟,便因有急报入宫而匆匆离席。
宴席过半,昭仁帝身侧的近侍前来传话,道是陛下请他前去议事。
吴家虽领有虚衔在,却甚少真正参与过问国政之事,但皇帝有请,他身在宫中自不能拒。
变故,就发生在那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