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大哥哥大口大口痛饮清水酒的落寞表情。
忘不了,大哥哥摸着自己的小脑瓜,给自己讲苍茫道的故事的沧桑语气…
“我叫逆樊,是苍茫修。却也不是…”
“我看的不是苍茫道,而是在等,等一场与蝴蝶的相遇。并非是那苍茫九蝶,而是…那曾经渺小的自己。”
“…苍茫道是蝴蝶的家乡。此地修士奉蝶为神祗,只因这里诞生过苍茫九蝶,寂寂无闻的凡蝶,则更是不计其数…世人只知,唯有苍茫九蝶飞出过苍茫道,凡蝶若踏苍茫。则会灰飞烟灭…罕有人知,曾有一只凡蝶,飞出过苍茫道…那一日,荒古剑主入苍茫道沐剑,有一只胆大包天的蝴蝶,躲入了剑主**之中…”
“…它不强大,堪称普通,但恰是这份普通,入了紫斗仙皇的眼,从阴之中,看到了一线生机,于是法外开恩,允诺了荒古剑主的苦苦哀求,送了蝴蝶第二条命…”
“…入梦界时,它是凡蝶,世世轮回,它仍是凡蝶,紫斗仙皇没有帮那蝴蝶太多,怕损了蝴蝶之阴,唯一一次插手,也只是将乱古大帝与那蝴蝶的因果,连在了一起…可惜,那希望还是太渺茫,便是紫斗仙皇战死前,也没有对那蝴蝶抱有任何希望,而是对远古十灵寄予厚望…可惜,远古十灵辜负了紫斗仙皇的期待,辜负了亿万万紫斗仙修的信任…”
“…我们苍茫道有一句老话,一只蝴蝶煽动翅膀,足以更改一场轮回…那蝴蝶的出身固然平凡,没有远古血脉,没有族运扶持,若它不狠,则毫无未来可言。谁都不会想到,那蝴蝶选择的路,是任何一个真界修士都不敢尝试的!若他不死,则他终有一日会重返苍茫道,我必须等它,如此,才可圆满!”
不懂,不懂大哥哥为何要苦等一只蝴蝶。
不懂,不懂大哥哥为何爱喝这清水酒…
澹台未雨看不出这清水酒的好处,她从来都只知道,若是大哥哥喜爱的,便是好的…今日,也只是想与宁凡这一酒中知己,分享一下此酒而已。
但宁凡却懂…
“公子果然是懂酒的人,今日重逢,便容未雨再无礼一次吧,敢问公子,何为酒?”
第一次,澹台未雨问的是酒道,宁凡回的便是生死、真假、因果、轮回,但这一次不同。
问题还是一样的问题,但澹台未雨问的已不是道。
只是那清水酒…
她想起了苍茫道的一幕幕,想起了大哥哥,想要了解大哥哥爱喝清水酒的初衷,想要明白她从未看懂的那个人…眼中有了悲伤,有了苦涩,更多的却是思念。
天涯思君不可忘…
宁凡微微皱眉,不知为何,他见不惯澹台未雨难过,上一次也是,这一次也是。对此女,他并无心动,反倒是如赵蝶儿那般,如看子侄后辈。是一种…长辈心疼晚辈的古怪心情,是一种…如同熟识了无数岁月的怪异感觉。
然而宁凡十分确定,他此生与这澹台未雨,只见过这么两次,如此一来,那种极为熟识的感觉,只能用错觉来解释了。
“姑娘问的。可是这清水酒?”
“你果然明白我想问什么。”澹台未雨悲伤稍减,点头道。
“姑娘先给我饮下清水之酒,继而便问了这个问题,宁某自然能够猜出一二。”
宁凡顿了顿。回味着清水酒的味道,不知为何,就想到了那老者钓鱼的一幕,沉吟之后,又道。
“上一次,我在酒中看到了生死、真假、因果、轮回,这一次,我看到了圆满…”
宁凡挪开酒壶酒杯,伸出手指,法力一催,在酒桌上画下一个圆环,闪着微微幽芒。
“我画下一个圆,必有起笔之处,而画圆的起点。必为此圆的终点,此为,圆满。”
“从水到酒,求的是升华,从酒回到水,则是一场追溯。这追溯,恰是从起点走出,绕一周之后,回到起点。虽说仍在起点,但圆已成。故而这清水酒已不能再以清水论,因已圆满,自是不凡。”
“生与死,是一场圆满。从生到死,从死到生,如此往复,便形成了圆。”
“真与假,是一场圆满,从看真不是真。到看真还是真,走完这一圈,真虚之道才能圆满。”
“因与果,同样是一场圆满。今日人钓鱼,他年天钓我,因果循环,却也如圆。”
“你看修真星,它为何是圆,你看日月,为何是圆,你看人眼,为何是圆,你看这浩瀚星空,何处无圆…这世间一切生灵,都在追求它的圆满。鹅卵石的棱角,会被海潮磨圆,少年的意气,会被世道磨圆,这圆,便是天所认可的路,是世间一切生灵的归宿,但,也有例外…”
“这世间,也有一类修士不会磨去自己的棱角,天责以柔,他偏要示之以刚!天责以圆,他便要逆之以方!同样是从起点走回终点,只是…他宁愿在轮回之中磕地头破血流,也要保留其棱角,锋芒外露,与那天意相争…不是不能退让,只是无法妥协,因那棱角,便是他的道,是比其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古语有云,天圆地方,世人一味追求圆,却忘了,还有方这条路…”
天圆地方…大哥哥当年,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言论…
澹台未雨怔怔看着宁凡,一瞬间,竟是有了错觉,好似回了到无尽岁月之前,好似回到了苍茫道,回到了澹台渡,回到了那一个个天青未雨的日与夜。
她想起了那一日,逆樊大哥哥曾站在路口,长长叹息,称这清水酒想家时喝,味道最好,可为天下第一酒。
但,却称不得地下第一酒…
那一日,她懵懵懂懂地保证,说定要给大哥哥酿一个地下第一酒,却只博得大哥哥一阵失笑。
“宁公子,你觉得这清水酒,可当得起天下第一酒的美名?”澹台未雨忽然问道。
“天下第一酒么…我喝此酒之时,竟有归家之感,如归年少时,此酒,倒也当得起天下第一酒。”宁凡答道。
“那宁公子以为,此酒可当得起地下第一酒…”
“地下第一酒?”
宁凡一怔,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一个名词。
不过想也难怪,有天下,便有地下,有何不妥?天下为阳,地下则为阴,圆为天之认可,这清水酒酒意圆满,做天下第一酒倒也无愧,但若想做地下第一酒,求的便不能是圆了,而必须是方,是辛辣,决不能是平淡…
“此酒,不足以称作地下第一酒。”宁凡答道。
“若要公子去酿地下第一酒,公子打算如何去酿…”澹台未雨追问道。
这一刻,她竟有了几分期待,若宁凡知道如何去酿,她是否就能完成当年承诺大哥哥的事情,酿出此酒。
即便…大哥哥已经不在…
“若我去酿…”宁凡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父亲当年以血酿酒的一幕,那种辛辣,至今未忘。
“若定要我去酿这地下第一酒,我仍会以圆满之法酿酒,却会在酒中,加入我一路杀伐的血与骨,以此为酒中棱角。以骨血酿酒,方可醉得有血有肉,当得起地下第一酒的美名!”
执修的酒,本就该辛辣,本就该…走方之道路!
若圆为阳,则方为阴,为至阴…
明明是在论酒,宁凡却似有了巨大领悟,好似在这一刻,认清了自己的路。
天灭执修,此路不通…不通的意思,是此路本就存在,但,已被堵死。
“这方之一字…莫非正是上天要堵死的执修之路!”
其他人修天,执修修的莫非就是地!
这念头一起,宁凡看那南斗星山河的目光,顿时有了不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