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
玉儿道:“就好了,这一叠看完,我就睡了。反正躺下也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
福临双手垂在身体两侧,微微握了拳头,似动非动,像是在犹豫什么,玉儿渐渐收回目光,继续看奏折,但此刻,突然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她合上手中这本,准备再取一册,儿子的手突然伸过来,从她手里拿下奏折,将方凳上的奏折也全抱起来,兀自坐到窗下,就着炕几上的烛光,看了起来。
玉儿怔然,无言地看了片刻,从床上起来,将烛台端过来,放在儿子面前。
福临抬起头,不自信地说:“额娘,这几件事,交给我来做。”
玉儿点头:“你看吧。”
苏麻喇悄悄进门张望,来时玉儿已经重新回到榻上,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而皇帝正在烛火中批阅奏折,苏麻喇呆住,心里却流过一股暖流,仿佛一切,重新有了希望。
她退下去,将门外的宫人都支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玉儿听见奏折被一本本叠起的动静,睁开眼,见福临将批阅好的奏折码整齐,方方正正地摆在桌角上,笔墨砚台也放摆得周正,一回头,和自己对上了目光。
他站起来:“额娘还没睡着?”
玉儿说:“这就睡,皇上也早些回去睡吧。”
福临垂下眼帘,想要说什么,可蠕动嘴唇,仿佛吐不出那几个字。
玉儿主动道:“事到如今,我若愿意好好听你说话,你还愿意对额娘说吗?一直以来,额娘总是无法耐心听你说话,是我不好。”
福临摇头,声音哽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玉儿含泪道:“儿子,有什么话,你说吧,我一定好好听着。”
福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额娘,我不喜欢做皇帝。”
玉儿点头:“我知道,早十七年我就知道,可我还是逼你坐在龙椅上。”
福临痛苦地说:“十七年来,每一天都是煎熬,我强迫自己接受顺从,强迫自己好好去面对,也曾有过雄心壮志,也曾立志要建立更强大的国家。额娘……可我的人生,像是被什么困住了,越挣扎缠得越紧,永远也找不到出口。总有一天,会掐住我的脖子,索走我的性命。”
玉儿说:“很痛苦,是不是?”
“是。”福临说,“结果,害了一个又一个人,害得天下不得安宁。”
玉儿道:“你阿玛病入膏肓后,不再见大臣,因为不能让他们看见自己的衰老,就是到生命的尽头,也要用他的威严撑起一个国家。而你,哪怕你是病了,无药可医的心病,即便所做的一切都身不由己,我也不能同情你可怜你。”
“是。”福临应道,也勇敢地说,“我一直在做能让自己顺心的事,每一件事,都违背一个帝王该有的责任和担当,这让我感到愉悦,觉得可以离龙椅远一些,离帝王远一些。像个疯子似的,沉迷在荒唐中,自我麻痹和满足。”
“所以,额娘更不能纵容你。”玉儿说,“早些时候,根本没想到你皇额娘会走得那么早,我把母亲的位置让给了她,自己安安心心成为皇太后,为你撑起朝廷,控制多尔衮。谁知道天会变得那么快,等我想做回母亲时,我们母子之间,隔开了整片江山。”
福临走上前,为母亲身后再垫了一只枕头,坐在了那张方登上。
玉儿握着儿子的手说:“话虽如此,可很多事,我还是一忍再忍。也许从你刚开始放纵自己的时候,就约束你强制你,你心里的病那时候还没这么严重,一切不会变得这么糟。如今你已经千疮百孔,我才开始约束你,来不及了。”
福临道:“额娘,对不起……”
玉儿苦笑:“你阿玛活着的时候,我最讨厌他对我说对不起,福临,从今往后,再也不要说。”
福临含泪点头:“是。”
玉儿道:“你不要怕,朝廷不会乱,大臣们忠心耿耿,这十七年我始终没有放下朝政,大抵就是注定了有今天。福临,额娘不能同情你,不能可怜你,我更不能放你去做和尚。你可以在乾清宫里吃一辈子的素斋,但就算有一天,我要你离开那里,我也不会放你去做和尚。”
福临痛苦地看着母亲,可他痛苦的不是母亲的束缚,而是自身无法在生命里找到出口,他很难受,像被病魔缠身,被百虫噬咬。
玉儿狠心道:“从今往后,你的人生再也得不到自由,你已经把你所有的自由,都消耗殆尽。真正的自由,只存在于规矩、束缚,乃至痛苦之下,那才会给人带去好处,给世道带来希望。而你所向往的那种自由,只会带给你眼前看到的所有悲剧,孟古青就是最好的例证,你曾说她是紫禁城里最自由的人,那你再看看她为此付出的代价,和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