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也很大。王梓明属于一代粪青,看不惯许多世事,曾经放言说,万川市如果能创上文明城市的话,那就说明文明城市的标准太低了。不过现在,他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人在心情好的时候,会格外大度,格外宽容,王梓明现在正是这样。他甚至还友好地同迎面而来的每个人微笑,点头,不管是女人,还是男人,老头还是老太。好几个走过的女人都拿白眼翻他,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明显在说,神经病!
王梓明才不管别人对他的态度怎么样,他照样面带微笑。他要把自己的喜悦拿出来和大家分享。人生苦短,时光匆匆就那么几十年,整天板着个苦瓜脸干嘛?自己累,别人看着也不爽。人说人来到这个世上,就是来受罪的,这话王梓明不大认同。受罪是不假,但痛和快是一对孪生兄弟,是交替进行的,该痛的时候痛,该快的时候快,合在一起才是痛快嘛。
就这样想着走着,不知不觉,一抬头,已经看到单位的大楼了。说实在话,王梓明现在对自己的单位一点都不感冒,甚至心生厌恶。这种心情的改变,可能和图画的离开有关。图画在任时,令行禁止,奖罚分明,公司里风清气正,完全是一派干事创业的氛围,同事们之间的关系也很融洽,很少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情况发生。
关天浩接替图画任总经理以来,全盘否决了图画的管理作风,认为单位的同志都存在慵、懒、散,谁都想做老好人,谁都怕得罪人,不敢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正反典型不突出。所以他一上来就开展了“整风运动”,鼓励大家互相批评,互相揭发,并以此处理了一批人,重用了一批人。于是一些爱打小报告的,溜须拍马的,背后使坏的小人纷纷跳了出来,同志们之间当面握手背后踢脚,整个单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人人自危,连咳嗽一声都得三思而后行。
王梓明进了公司大院,吃惊地发现院子中间停着一辆旅游公司的大巴,大巴前人头攒动。还以为是大规模的上访呢,仔细一看,全部是公司的人,都穿的很休闲,背着旅行包,带着遮阳帽,女人们叽叽喳喳,很兴奋的样子。一个脸大,胸大,屁股大的“三大”导游左手持小红旗,右手持一扩音器,操着万川普通话,指挥着人们依次上车。
王梓明眼尖,一眼看到老总关天浩,副总包清泉等公司领导已经在大巴前几排就座了。关天浩坐在车门口,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器宇轩昂地看着自己的部下。脸上是少有的笑容。其实王梓明认为,关天浩的笑让人很难受,很生硬,还不如他整天板着个脸看着顺溜。工程部部长贾新文戴顶红鸭舌帽,打扮地猴子似的,一脸坏笑地和导游开着什么玩笑,眼睛从上到下地往导游高耸的胸上瞄。
很显然,公司组织了集体活动。也很显然,没有王梓明的份。尤其显然的是,已经上车的和将要上车的同事们,大部分人都看到了走进大院的王梓明,但谁都装作没看见,好像他们的眼睛在这一刻都有选择性地失明了。这也怪不得他们,在领导的眼皮底下,谁敢和一个失意的前宠臣亲热?那是自找小鞋穿呢。
王梓明停下了脚步,隐隐觉得这事情应该和自己有关。难道自己不是公司的工作人员?中不中用还是个信访办主任呢,所以公司的集体活动,肯定得有自己的份。但他又觉得,这事即使和自己没关,也能说得过去。他也很清楚自己现在在公司里的处境和地位。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一粒老鼠屎,想坏了大家这一锅的好汤。
王梓明犹豫着,不知道给不该走上去问问情况。他的目光和贾新文的目光对上了。贾新文正在对“三大”导游谄笑,一张脸笑得核桃皮似的。猛接触到王梓明的目光,他那张笑脸忽然拉了下来,变脸之快,连川剧大师都自愧弗如。他很不屑地看了王梓明一眼,很响亮地往地上吐了口浓痰,头仰得没尿净似的,挺着干瘦的有点鸡胸的胸脯上了车。刚上车,看到前排坐着的关天浩,那腰马上就弯了下来。
王梓明也不是傻脑壳,意识到,这会即使自己上去问,也只会是猫舔狗鼻子,自讨没趣。人家的锅里又没下你的米,你去瞎掺和什么?再说自己现在在公司里,就像个没娘的孩子似的,还正处在叛逆期,谁招惹咬谁,人人唯恐避之不及,避他如避瘟疫似的,自己又何必去招人烦?所以他只是略略地停了下脚步,就又昂首挺胸地向大厦的玻璃门走去。他不想让大家看出他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