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有何高见?”
两位阁老速速安静了下来。
吵皇帝可以,皇帝是仁君,不会拿他们怎样,这位丞相可就说不准了。
而且这位千金曾经是与丞相传过婚约的,据说又退掉了,不知在他面前谈论这种事,他会不会尴尬啊?
令众人失望了,姬冥修的脸上一丝尴尬都无,从容得仿佛根本就不认识这位乔小姐。
姬冥修的视线淡淡地朝皇帝看了过来,屋子静得能够听见风吹动书页的声音,他缓缓开口:“臣以为,公主也好,千金也罢,都是明面上的东西,听着好听的,未必是实用的,真的想彰显大梁合谈的诚意,给匈奴他们想要的东西就够了,不论嫁谁,让他们得到实质的好处,这桩和谈就算美满了。”
众人点头,和亲只是一种手段,如何让双方获利才是两国修好的关键所在。
杨阁老道:“匈奴贫瘠,臣听闻他们的王庭还比不上大梁一位二品大员的府邸,不如多给一些金银财宝做陪嫁。”
周阁老道:“匈奴爆发了瘟疫,正是缺少药材之际,还可以附上一些应急的药材。还有,眼看着入秋了,臣听闻匈奴的冬季十分难过,没有草场,牛羊都饿死了,若是能再附上过冬的物资就再好不过了。”
在这一点上,二位阁老倒是达成了共识。
礼部尚书不吭气,默默地记着。
姬冥修忽然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死物终有用光的一日,还不如给他们一些可持续发展的东西。”
“比如?”皇帝问。
姬冥修道:“比如农耕之术。”
皇帝摸下巴。
周阁老呵呵道:“丞相是在说笑吧?匈奴不是草场就是戈壁,不是戈壁就是大漠,如何农耕?怕是作物没种几日就被活活地旱死了。”
姬冥修清清淡淡地笑道:“阁老做不到的事,就以为别人也做不到,这与那井底之蛙何异?”
周阁老涨红了脸。
皇帝若有所思道:“匈奴倒也不是没有人农耕,只是那儿的土壤大多不适合,种不出多少东西。”
姬冥修神色淡淡地说道:“臣在坊间曾听闻附近的村子出了一位奇人,将十里八乡的荒地全都种出了东西,皇上不妨派人去打探打探,若此事属实,那么,可让乔小姐前往农户家中学习农耕之术,一位肯为了匈奴子民屈尊降贵、不辞辛劳、亲自学习农耕之术的千金,一定能受到匈奴王庭的敬重以及匈奴百姓的爱戴。如此,才是乔小姐之福,是匈奴之福,也是我大梁之福。”
这番话讲得滴水不漏,皇帝当场就被说动了,连夜召来户部尚书与大司农,将任务分配了下去。
户部尚书的动作极快,一日便查出了开荒者在犀牛村,第三日天不亮,户部尚书便与大司农一起前往了犀牛村。
村子里许久没来官府的人了,上一次还是景云中了神童试的小探花,一位官差亲自前来报喜,村长记得当时那个轰动啊,整个村的人都跑来围观了。
这一次也不例外,从两名身着黑色官服的大人从马车上走下来的那一刻起,乡亲们就像看猴戏似的好奇地围上来了。
户部尚书掸了掸宽袖,他过来得有些着急,并未通知县太爷,底下的人不识路,问了个模样老实的老伯:“老伯啊,你们村长在不在?”
栓子爹受宠若惊道:“在、在!村长!村长!大人来找你啦!”
他几嗓子一吼,户部尚书与大司农的耳朵都麻了。
村长正在田里做事呢,听到栓子爹的叫唤,扔掉锄头便狂奔了过来:“什么大人?哪位大人?是不是县太爷?”
户部尚书蹙了蹙眉。
村长一瞧他二人的打扮,不像县里的官儿,倒比上次那报喜的官差更威风许多倍,村长忙将二人迎进自己屋,对那些跟上来凑热闹的村民道:“看啥呀?田里不用做事了?都散了!散了!”
众人哪里肯散?就杵在他门口,巴巴儿地往里瞧。
村长夫人紧张又激动地泡了两杯茶:“二位大人请慢用,这是今年新出的龙井。”
二人心里嗤笑,今年大旱,我家里都没龙井,你一个小小的村长,能拿得出这么好的东——
喝了一口。
住脑了。
果真是龙井啊!
这种小地方的村长,是怎么弄到龙井的?!
“嘿嘿。”村长憨笑,小乔送了他两斤龙井,他才喝了一点点。
户部尚书喝了半杯,矜持地放下了杯子。
村长夫人赶紧给满上。
把茶倒得和酒一样满,可以说是非常淳朴了!
户部尚书很给面子的喝了一半,又放桌上,村长夫人又倒满。
户部尚书很满意,瞬间对这个村子的印象十分之好了!
“两位大人是……”村长笑着问。
户部尚书介绍了自己与大司农的身份,村长吓得一屁股跌在了椅子上!
乖乖,京城的大官儿啊!
户部尚书不动声色道:“我听说你们村儿出了个奇人,能把荒地种出东西,可有此事?”
村长压下心头的紧张,吞了吞口水道:“有的有的,就住山上,尚书大人是要找她吗?”
户部尚书就道:“先不着急,你先带我与大司农看看他种出来的地。”
“是!”
村长领着两位大人往东村那块高粱地去了,时隔三月,高粱差不多长熟了,远远望去,绿油油的一片,像一块生机勃勃的小绿洲。
大司农来之前曾调出这一带的地理志看过,确实是有一片十几二十年都种不出东西的荒地。
户部尚书不大懂农耕,看向大司农。
大司农一瞅附近的水坝便来了句:“难怪要荒。”
村长惊讶:“啊!小乔当时也是说的!”
大司农先检查了土壤,点点头,又查看了高粱:“可以试吃一根吗?”
“当然可以!”村长掰了一截甜高粱给大司农。
甜高粱与甘蔗的吃法一样,户部尚书就看着一贯清绝高冷的大司农粗鲁地把高粱皮咬开,咬了一口高梁肉。
“如何?”户部尚书问。
大司农点头:“甜。”
能把一块荒地种出这么甜的高粱来,此人确实有几分本事。
“可还有别的荒地?”大司农问。
村长想了想,说道:“咱们村儿就这一个,隔壁村还有几块。”
“都是他种出来的?”大司农以为是个男子。
村长摇头:“是按照她的法子种的,大人要去看看吗?”
自然要去的。
村长带着二位大人上隔壁村转悠了一圈。
大司农不禁来了点提拔人的兴趣:“他今年多大了?可念过书?家中情况如何?”
村长笑道:“她多大我不清楚,她孩子五岁了,念过书的,识字呢,家里的情况嘛……就是……就是她是个小寡妇。”
女人?!
户部尚书与大司农惊到了。
很快,大司农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是女子,那就不能入朝为官了。
户部尚书却觉得极好,对方是个寡妇,说明她屋里没男人,如此,乔小姐可放心到她家中学习,不必担心名节的问题。
两位大人提出见见乔薇,村长去山上请,不凑巧,乔薇去镇上与容老板洽谈生意,二人一直等到下午也不见乔薇回来,便收拾东西(一大捆高粱)回去了。
夜里,村长上了别墅一趟,告诉乔薇,朝廷要派人到她家中学习农耕之术,顺带着把高粱钱给了乔薇。
第二天上午,乔薇见到了所谓学习农耕之术的人,没想到是个女人,还是个曾经把她从头得罪到脚的女人。
啊哈,这就有意思了!
乔薇双手环抱腹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慢悠悠地道:“原来是乔小姐啊,好久不见,乔小姐别来无恙。”
乔玉溪整个人都呆住了:“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乔薇好笑地说道:“这是我家,我不在这里,要在哪里?”
“你家?你……你……你……”乔玉溪指着她,身子都轻轻地颤抖了起来,“你就是那个……开荒者?”
乔薇笑着点点头:“是啊,我就是,那么乔小姐,你就是那个前来学习农耕之术的……嗯……什么什么?”
乔玉溪的呼吸都凝住了,她原本就不想来学什么农耕之术,她是恩伯府的千金,她金枝玉叶,怎么能像个乡里的野丫头做这种又脏又累的事情?如今得知对方竟然是与自己有夺夫之仇的小寡妇,她就是死……也不要待在这边了!
她恶狠狠地瞪了乔薇一眼,掉头就走!
两个凶神恶煞的嬷嬷毫不留情地拦住了她去路。
方嬷嬷拉长了音调道:“皇上有令,乔小姐必须在此学习农耕之术,直至学会了为止。”
乔玉溪委屈道:“我不要跟她学,她跟我有仇,她会害我的!”
乔薇一脸无辜:“乔小姐说的什么话?我与你无冤无仇,我怎么会害你呢?你是皇上派来学习农耕之术的人,我若是害了你,皇上岂不是会怪罪我?再说了,你身边不是还跟了两位照看你的嬷嬷吗?有她们盯着,总不至于让你被人欺负了去。”
“方嬷嬷……孙嬷嬷……”乔玉溪哀求地看向二人。
可惜二人都是皇帝直接从宫里派来的,并不会听命于她。
方嬷嬷正色道:“乔小姐还是老老实实地进去吧,从即日起,虚心向这位夫人学习农耕之术,届时到了匈奴,也好造福一方百姓,为我大梁朝颜面争光。”
这“馊”主意是谁想的?竟把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派到这穷山恶水之地,向一个她一直瞧不起的寡妇拜师学艺,这不是在啪啪啪打乔玉溪的脸吗?
乔薇的唇角翘起来,被自己压下去,又翘了起来。
方嬷嬷看向了乔薇:“皇上有些话让老奴带给夫人。”
乔薇微微一笑道:“方嬷嬷请说。”方才乔玉溪称呼二人,乔薇已经记住谁是方嬷嬷,谁是孙嬷嬷了。
“皇上让夫人好生教导乔小姐,一切以造福匈奴百姓为宗旨,切不可敷衍了事。”方嬷嬷说着,走到了乔薇身侧,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音量道:“大人让奴婢给夫人带句话,怎么收拾,随夫人高兴。”
乔薇当然听得出她口中的大人是谁,眼睛眨了眨:“这是你家大人的主意?”
方嬷嬷不动声色一笑:“这份礼物,希望夫人喜欢。”
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乔薇慢悠悠地笑了:“嬷嬷放心,我一定牢记皇上的叮嘱,毫不藏私地教导乔小姐,二位嬷嬷请先随我进屋,我给嬷嬷安排住处。”
方嬷嬷与孙嬷嬷拎着包袱进了屋。
乔玉溪也走过来。
乔薇回头看了她一眼:“等等,你不住这边。”
乔玉溪瞪她:“那我住那儿?”
“碧儿!”
“夫人?你叫我?”碧儿从作坊出来。
乔玉溪看到了她,眸光就是一顿:“碧儿?”
碧儿怔住:“大、大小姐?”
“你怎么会在这里?”乔玉溪不知徐氏安插碧儿到乔薇身边做卧底的事情,事实上,她不仅不知碧儿的细节,就连乔薇是她那被逐出家门的大房姐姐也毫不知情。
徐氏把这个女儿保护得极好,什么腌臜事都不愿让她知道。
但有时,保护太过,也会成为一种负担。
碧儿定了定神,她如今已不是恩伯府的人,没必要再畏惧对方,碧儿找回了一丝底气,挺直了小身板儿道:“我现在是夫人的丫鬟。”
乔玉溪眉心微蹙:“夫人?你叫得可真顺口!背主的东西!”
碧儿不理她了,转头看向乔薇:“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乔薇对碧儿的态度十分满意,微微一笑道:“给乔小姐安排一间屋子,她可能会在山上住很久,记得给她安排好一点的房间。”
乔薇咬中了那个好字,碧儿会意:“是,夫人请放心,我这就去安排,乔小姐,请随我来吧。”
一条在自己面前摇尾乞怜的哈巴狗,忽然挺直腰板自称我了,真是叫人不习惯!
乔玉溪冷冷地扫了碧儿一眼:“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你住的屋子啊。”碧儿领着乔玉溪往小院走去。
乔玉溪望了望恢弘大气的别墅:“你是不是走错了?我应该住那里。”
碧儿说道:“那里只有四间屋子,夫人与孩子一间,老爷一间,两位嬷嬷各一间,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乔小姐了,乔小姐还是到小院歇息吧。”
“小、小院?”乔玉溪来到了传说中的小院,平心而论,这院子比恩伯府任何一处下人的院子都要精致,但在住惯了亭台楼阁的千金小姐面前就有些不够看了,“这、这是什么鬼地方?!”
碧儿带着她朝尽头走去:“这一间是七娘与阿贵的屋子,这一间是奴婢的屋子,白天我们都在作坊,晚上会回来,乔小姐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过来找我们。”
乔玉溪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你让我住下人住的地方?”
碧儿不卑不亢道:“在夫人这里没有上人下人。”
乔玉溪抱紧了手里的包袱:“我不要住这里!我要住别墅!”
碧儿笑了一声:“乔小姐还是听从安排吧,乔小姐是来这边学习的,又不是来当大小姐的,住哪儿不是一样呢?”
说话间,碧儿推开了房门,这绝对是一间十分、十分上好的屋子,狭小,有西晒,本是做工具房用的,后面阿贵在作坊外自己搭建了个小棚子摆放工具,这儿便空置了起来,“乔小姐,请吧。”
乔玉溪看着那黑漆漆的屋子,嫌弃地捂住了鼻子:“什么味道啊?臭死了!”
碧儿进屋,打开了窗子:“没有味道啊。”
确实没有,只不过乔玉溪用惯了熏香,屋子里都是昂贵的香料,香喷喷的,乍一对比下,就显得这屋不那么好闻了。
来这种破地方学习农耕之术已经够委屈了,居然还要住如此破烂的地方,简直不能容忍!
乔玉溪气冲冲地跑去了别墅,乔薇恰巧在外院给蔷薇花浇水:“东西都收拾好了?”
乔玉溪命令道:“我不住那边!你给我腾间屋子出来!”
乔薇优雅地浇着花:“我怎么给你腾啊,大小姐?碧儿没告诉你我这边只有四间屋子吗?已经全都住满了,若是你实在想搬过来呢,也不是不可以,你去劝劝那两位嬷嬷,让她俩挤一挤,住一间,把另外一间腾出来给你。”
乔玉溪才没胆子去嬷嬷跟前触霉头,捏了捏拳头,再次命令道:“你搬出去,或者你爹搬出去!”
“凭什么?”乔薇好笑地问。
乔玉溪一字一顿道:“凭我是恩伯府的大小姐!凭我爹是皇上亲封的侯爷!”
乔薇噗嗤一声笑了:“那么大小姐,你爹既然如此厉害,你又为何还是被逼来我这儿了呢?有本事对我大呼小叫,怎么没本事让你爹把你弄回去呀?”
乔玉溪怒气填胸,抬起一巴掌便朝乔薇扇了过去!
乔薇轻轻松松地扣住了她手腕:“是皇上下旨,让你到我这儿学习农耕之术的,换句话说,我现在是你的师父,连师父都敢打,我看你是想上天。把院子里的杂草锄了,不锄完,不许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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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虐出一口血来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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