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梦心生倦意而无力垂目:“母妃那边,我自会应付。”
“你能怎么应付?”兰莹残酷地揭穿她,“除了得过且过,拖一天是一天,你还能有什么办法,让娘娘接受苏稚这么平凡无力的身份?”
幽梦将一抹抵触的目光递向她。
“如果没有,你拿什么说服娘娘,让她打消把你嫁给名门望族的念头?”兰莹知道她不满,但还是要说,“一个来自市井的乐师,一个不能说话的男人,让他成为你的驸马,你说这可能吗?”
苏稚在外冷冷听着这一切,眉心忽起一丝波澜。
幽梦兀自冷笑:“今日这些话,都是我母妃让你说的吧?”
兰莹见她识破,便默认了。只是她有苦说不出,不愿将咲妃对她的那些胁迫坦然相告,只能委婉道出:“她是你母妃,自然是为你好。”
“为我好?你就跟我母妃一样,总有那么多德行操守、门阀世族挂在嘴上,试图用那些礼法教条约束我的一言一行,告诉我这不可以,那不可以,看起来都是为我好,可我不喜欢这样!”幽梦势如破竹,将她许久以来压抑的愤恨倾倒而出,“我厌恶极了你们那种世俗的姿态,我想得到我要的爱情,活成我想要的样子,不可以吗……”
“可这是你贵为皇女的宿命啊!”这情势虽已发展为争执,但兰莹犹在好言相劝,“幽梦,我劝你,最好不要和娘娘作对,倘若娘娘被逼急,下了狠手,做出什么不近人情的事来,那就真伤到母女感情了……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要为苏稚着想。”
沉默半晌的幽梦,忧心忡忡地抬眼看她,听她说下去。
兰莹殷切相视:“苏稚是无辜的,凭他的力量根本无法和皇室对抗,如果因为爱你,而遭受灭顶之灾,你对他的愧疚,会比离忧深重千百倍……”
兰莹看人看事总是那么透彻,句句都说中了要害,幽梦的心好像被煎熬着,陷入无尽的迷惘中。
兰莹看她这样,心里也不好受,郁郁起身道:“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苏稚听到动静,忙快步退至转角处隐藏起来,兰莹走出香室,径直下台阶离开了。
苏稚在暗中扬起余光,望着那女子渐渐消失在曲桥尽头、柳色如烟的暮光中。不得不承认,她今天为他们,带来了很大的烦恼。
香室里,幽梦安静独坐,说不出的心烦意乱。她不知苏稚正端着木盘守在外面,在他晦深莫测的眉眼里,潜伏着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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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稚就这样等她平复了有一会,他才步态安然地走入香室,装作什么都没听到,温和如常地望着幽梦。
她坐在那,没有抬头迎接他的目光,而是兀自点燃一线香,神情落寞,似是有感而发,幽然念道一句诗:“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苏稚听出这是李商隐的《无题》名句,那位擅写情事的诗人,天生的多愁善感,总是将感情写得如此哀婉缠绵。对于此句中的两个典故,苏稚是懂的。
前半是说西晋司空贾充,帐下有一幕僚,名韩寿。贾充之女贾午,一日掀帘从窗格窥得韩寿年轻俊美,遂起思慕之心,以晋帝赏赐其父贾充的西域异香相赠定情,此典便是广为人知的「韩寿偷香」。
后半,则是说魏陈王曹植的那首《洛神赋》了。曹植漫步洛河之畔,洛神宓妃赠玉枕与其幽会。
苏稚走近了,他看到幽梦拈着那炷香,把它插在香炉中,火星下沉,香灰一点一点地剥落下来,她望至失神:“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念着,那双忧郁的星瞳缓抬而起,苏稚从她眼底看到了依恋,不舍,还有忧虑,它们错综复杂地纠缠在一块,使她备受折磨。
他不忍地蹲去她身边,拉住她的手,张臂抱住她,她这难过的样子太惹人疼惜了,苏稚迫切地想吻她,她却转脸避开了他的唇。他明白,她不想以如此糟糕的情绪应付本该甜蜜快乐的事。
苏稚也不强迫她,就简单抱着她,听她枕在肩上低诉:“禾雀……你说我们这样,究竟是对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