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又分处颍川的东西南三面,顾此不能顾彼,而颍川尚未大定守备力量不足,众人正冥思苦想筹划下一步的战略,忽有兵丁来报,从南阳郡来了使者。
大家尽皆大喜:南阳郡自太守褚贡战死后,已没有什么消息,抵御黄巾全靠地方的武装,大家正为不明敌势发愁,这个使者来得正是时候!少时那人来到,却是一个民兵服色的小子,看样子也就是十六七岁,还背着个粗布大包袱。
“启禀诸位将军,我家郡将前日在宛城与贼大战,将敌杀散,追赶数十里。”
明明是捷报,诸人却面面相觑。皇甫嵩第一个问道:“你言道你家郡将大破敌军,可是南阳太守褚贡为国尽忠人所共知。你说的郡将又是何人?”
“回将军的话,”那小民兵道,“自褚太守战死,本郡捕盗都尉秦颉秦老爷带领我们坚守宛城,乡里豪族推他暂摄太守之位。他可了不起了!”他说到这里一脸的骄傲。
王允听罢一脸不自在,方要发作,却被朱儁一把拦住,笑道:“子师兄莫怪,这田野埋麒麟呀!咱们这里还在发愁,这个秦颉竟然已将贼军破了。”
“还有呢!”那民兵解下包袱打开,只见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赫然呈现。朱儁端详了一会儿:“这是谁的人头?”
“此乃贼人首领,那位什么神上使张曼成啊!”
诸人听他一言尽皆站起,连久在阵仗的皇甫嵩都已瞠目结舌:“张曼成乃中原贼首,此人一死贼兵必散。真的是他吗?”
“这还有假?夤夜之间,我家主公率兵深入敌阵,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亲手将张曼成斩于马下。”那小子越发得意,“我也在队伍里,看得清清楚楚。”
“哈哈哈…”皇甫嵩捻髯大笑,“我看你家主公还真够个太守之位!”
“那是自然。”那小民兵年纪尚轻故无拘无束,“我们那里有本事的人多了去!有苏代、贝羽两位财主老爷,还有个叫赵慈的大哥,都是豪富一方的大财主,家里仆僮佃户好几千,破贼全靠着他们的人呢!”
“你小子莫要急着夸口,既然南阳贼已败,余众奔往何方你知道吗?”周澈戏谑道。
那小子挠了挠头:“我家主公说了,敌人尽往东逃,有的投了汝南,更多的奔了陈国。”
“好,你先下去休息吧。”朱儁接过话来。
“诺。”小兵作了个揖,走出几步又回头看看,“小的…小的…”
“你还有事吗?”
“小的有肉吃吗?”小兵的脸红了,“我都三个月没吃过肉了。”
“有有有,让你吃个够!”这会曹操笑了。
待小兵欢蹦乱跳地随着亲兵去了,半天未说话的王允才插言:“这个秦颉虽然暂败黄巾,可怎么能私自称太守呢?”
“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皇甫嵩亲自包好张曼成的人头,“有了这颗好东西,往京师一送,还愁他当不了真太守吗?”
“可他现在毕竟不是朝廷任命的郡将,再说你听听刚才那小厮说的话,什么苏代、赵慈、贝羽,说好听了是财主,说不好听的——都是土豪恶霸。这等人冒着朝廷的旗号作威作福,绝非什么好事呀。”王允颇为忧虑。
“子师,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就算秦颉带的这帮人都是无赖匹夫,现在也只能用他们。宛城被围已有百日之久,莫说破敌,他能够勉强坚守已是难得了。现在既然南阳初定,咱们就不至于三面受敌,可以放手对付陈郡、汝南两处。依你之见呢,公伟兄?”朱儁翘着小胡子一笑:“汝南太守赵谦兵败已久,这一处最不好打。依我说咱们不妨学一学皓粼、孟德,先易后难,兵发陈国,挫挫他们的锐气。”
“好!”曹操早已迫不及待,“末将愿带三千骑为先锋,直捣陈国。”哪知朱儁、皇甫嵩没有理睬他,两人神秘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曹操甚是诧异:“末将……哪里不对吗?”
“孟德啊,你是不是看皇甫公、朱公升了官,眼红了?也想立大功挣个侯位呀?”周澈玩笑道。
“晚生不敢。皓粼莫要拿我说笑!难道二位前辈是不是已有破敌妙计?”曹操先向皇甫嵩、朱儁行礼,接着又斜眼周澈,不要埋汰他。
周澈哈哈大笑:“还是我来说吧!这天底下哪里有人造反都要速速救援,唯有这陈国地方奇,咱们去得越慢越好。我可说得对不对啊?皇甫公。”
“哦?”曹操在一旁露出思索之相。
朱儁捋着小胡子笑道:“是啊!皓粼说得对。这陈国陈县藏着一员无敌将,可是他脾气怪,兵又太少。咱们若不把他逼急了,他绝不肯轻易显露本领的。但只要他一出手,反贼顷刻倒戈而降。”
曹操不敢相信:“真有这等事?诸位不会是玩笑吧?”
“孟德,军中无戏言嘛。”朱儁故作神秘,“明日卯时点兵出发,三日内进军陈国,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曹操听他道三日,岂有如此缓慢的救援?回头看看皇甫嵩,见他也是默默点头笑而不言。
自第二日出兵起,周澈发现曹操有些怪异。他安排楼异代他统率三千骑,自己却一会儿跟着皇甫嵩、一会儿缠着朱儁。时时刻刻观察着他们如何调兵遣将、如何选择地方安营扎寨。曹操经过实战他明白,大局扭转,黄巾军的失败已是指日可待,必须要在这段时间里,尽量多地把皇甫嵩与朱儁的用兵经验挖掘过来。
两天后,官军眼看已到陈国陈县地界,又一场战斗要开始了。
曹操命令军兵扎下大营,埋锅造饭,简单巡查一番便又跑到周澈的中军大帐里。
“你这小子也真是的,饭都要在我营里蹭。”
曹操一笑:“皓粼治军有方,饭食做的也比我们那里香!我这几日跟着朱公倒是知道了不少门道。”
这会战饭做罢,周澈兵营的庖人干脆端了两份进来。看见吃食,曹操突然有了一个疑问,端着碗呆呆问道:“我跟随皇甫老将军时,觉得他爱兵如子,每次安营扎寨,他总是等将官安排已定才搭设自己的中军大帐。用饭的时候,也是等大家都分发已毕,才自己吃饭。可是公伟将军为什么却是第一个吃第一个喝呢?”
话未讲完,曹操不禁笑了——只见周澈把头压得老低,埋头往嘴里扒拉吃的,后来连筷子都嫌费事了,伸手抓起一块饼撕咬着。原来周澈吃饭比打仗还干脆,少时间如风卷残云般把吃食消灭得干干净净。接过亲兵递来的水呷了一口,见曹操抿嘴窃笑,便道:“你小子笑什么?瞧我这吃相滑稽吗?”
“不敢…不敢…”话虽这样说,曹操却差点儿乐出声。
“哎呀!孟德你是大官子弟,自小锦衣玉食,享福享惯了。可你知道我是什么出身吗?我家虽是周氏但实乃乃一介寒门,我还没记事的光景我爹就死了,老娘又改嫁,全靠着族人接济。别说填饱肚子,有饭吃就不错。”周澈咂么着舌头,自嘲道:“你刚才问,为什么朱公伟将军总是率先用餐。你想想,那皇甫将军乃是西州望族,他伯父皇甫威明、父亲皇甫节都是赫赫威名的大将,自幼家境殷实也吃过见过。我和公伟将军没出息啊,比他嘴急呀!”
“皓粼不要玩笑,我是真心想知道为什么。公伟将军他老人家也不是不爱兵呀,为什么好事总是抢在兵将前面,皇甫将军为什么总是最后想到自己?我想其中必有奥妙。”
周澈正了正颜色道:“孟德你以为那仅仅是爱兵的举动?皇甫义真治军,用的乃是‘止欲将’之道。”
“何为‘止欲将’,愿闻其详。”
“太公《六韬》有云‘军皆定次,将乃就舍;炊者皆熟,将乃就食;军不举火,将亦不举,名曰止欲将’你没听说过吧?”
曹操从第一次见到朱儁就觉得这个人很奇怪,此刻瞧周澈引经据典般的解释,更觉得莫名其妙,放下碗筷拱手道:“望皓粼指点迷津。”
“别那么装模作样的,吃你的,我一讲你马上就明白了。所谓止欲将为的不仅仅是在军兵之中树立好名声,更为的是身体力行。他皇甫义真也一把年纪喽,真要是冲锋在前恐怕没有当年的本事了。所以要想办法身体力行,亲自体验一下饥渴、劳累的感觉,这样他才能掂量出当兵的还有多大的体力。”
“还有这么一层道理?”
“你有机会再仔细观察一下,他不是站在那里摆姿态,而是时刻观察军兵吃饭时的样子和饭量。嘿嘿!这个老滑头。”周澈笑了,“幸好我不是他的部下,以我这样的吃相,他什么也瞧不出来。”
曹操不禁咋舌,连观察吃饭都有这么多讲究,看来自己还差得很远,想至此曹操又问:“那朱公伟将军为什么反其道而行之呢?”
“皇甫义真身高八尺相貌堂堂,又是名将之后,他行止欲之法,满营官兵皆要称颂。但是,似你我这等形容可万不能用。”
“为什么?”
周澈站起身来:“你瞧瞧!想想!你与公伟将军皆身高不足六尺,相貌不及中人,出身不过低浊。我也和你们一样我是寒门,这样一来我们本就没什么威望可言,倘若身体力行只会更显平庸琐碎。那样谁还能敬我?谁还能怕我?我怎么还能统帅三军?哼!所以我得自己把自己的地位抬起来,无需身体力行,只差心腹之人探知全军上下之情。我万事不亲临而万事皆知,士兵就会敬我惧我,以为我深不可测,不敢有丝毫违拗。”他说着话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治军打仗靠的是这里。说白了就是驭人之术。扬雄《法言》有云,‘下者用力,中者用智,上者用人!’”
曹操眼前豁然开朗。
“孟德啊,孙子曰‘因敌变化,不为事先,动辄相随’,其实你大可不必处处模仿我们,更不能照本宣科按图索骥。只要你能审时度势,这仗你爱怎么打就怎么打,兵你爱怎么带就怎么带!大可随机应变随心所欲。”
此刻,曹孟德发现.......他甚至想到,自己上了年纪必定也是朱儁这等相貌个头,到时候自己能否有朱儁那样的精明老到呢?既而,又想到此次缓慢行军的原因:“前日你和公伟说救援陈国越迟越好,还要逼一员无敌将出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鬼谷子》有云‘智用于众人之所不能知,而能用于众人之所不能见’,你当明白智藏于阴,而事显于外。若是全军人人都能得知其中利害,那还算什么秘密军机。到时候就不灵了!”周澈还是不肯相告,“明日出兵,自见分晓。”
曹操脑袋都有些大了,他自幼熟读孙武子之书,却在一顿饭的工夫听他引据了如此多的其他用兵经典,感觉句句皆有深义,感慨道:“《孙子》《吴子》《三略》《六韬》,这些讲究太多了。我要是有闲暇,不妨各选其精要自己节录一卷书,干脆就叫《兵法节要》吧。”
“哈哈哈…”周澈仰面大笑,“孟德你志气不小呀!我等着你的《兵法节要》。现在快把你的饭吃完,速速回你的营,当你的骑都尉,明日还有一番热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