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果如周澈所料,钟繇蹙眉说道:“今晨阳翟解围后,吾等共聚府中,议论‘善后’诸事。当时不是已经议过我军是应该出城击贼还是应当固城自守了么?我记得公则当时是这么说的:‘贼兵虽败,人众,我军虽胜,兵少,冒然出击,恐将会有不测之忧’。韩公,咱们兵少,贼兵兵多。咱们在城里,贼兵拿咱们没办法,一旦出了城,可就难说了啊!”
钟繇转问郭图:“公则,你说是么?”
郭图迟疑了会说道:“当趁此溃散之贼兵尚未被波才完全聚拢之际,出城南击之,韩公此言,固然是也,然图昔年读兵书,《孙子》中有言说道:‘料敌制胜,上将之道也’。韩公,在决定我军是否出城南击之前,吾等不妨先推测一下贼兵下一步的举止动向?只有判断明白了他们的动向,吾等才好决定吾等的动向啊!”
依据敌情决定己方的军事部署。郭图此言甚是,韩撼尽管心忧家中,对此亦无话可说。
颍川太守说道:“善哉!公则斯言。‘料敌制胜,上将之道也’。何谓‘料敌’?即推断敌人之举止动向是也。公则,那依你看来,贼兵下步的举止动向将会是什么?是再次北上围我阳翟,还是南下转掠郡南,抑或经阳城、轮氏西去,又或东去汝南、陈国诸郡国?”
波才在聚拢完溃兵后,要么向北、要么向南、要么向东、要么向西,只有这几种可能性。太守全问了出来,等於没问。
郭图走到地图前,低头看了会儿,跪坐图边,指点地图。
他先指着西边的阳城、轮氏两地,说道:“贼兵虽得阳城,然图料波才必不敢出境西去。”
“为何?”
“阳城在我郡最西,出此地不足五十里就是我郡边界,在我郡边界上有轘辕关。轘辕关,乃京都之要塞关口,向有精锐屯驻,且周边山形险阻,山路环曲,易守难攻。波才所部本为乌合之众,又是大败之军,借他十个胆子,谅他也不敢出境。”
阳城往西北不到五十里是轘辕关,过了轘辕关再五十里即是京师洛阳。
洛阳乃天下之都,天子所在之地,是帝国的京都,便不说轘辕关易守难攻,只说宿卫在洛阳的虎贲郎、羽林骑、北军五营等部队无一不是天下精锐,波才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胆,凭他一支新败的乌合之众,也绝对不敢贸然出颍川之境、深入虎穴的。
太守说道:“不错。虎贲、羽林、北军五营的军士多为来自西北六郡的良家子,能骑善射,或子承父业,世代从军,战力实乃天下翘楚。波才若敢越我颍川边境,无异以卵击石。”
郭图接着手指南边的陈留、陈国、汝南诸郡国,说道:“陈留、陈国两地在长社、颍阴的南边,要去这两地,非经长社、颍阴不可。今据探骑回报,长社、颍阴等地安然无恙,也就是说,贼兵也不可能去陈留、陈国。”
“汝南呢?”
汝南、陈国、陈留三地都在颍川郡的西边,与颍川接壤。
就它们在地图上的位置而言,陈留郡在最上边,陈国在中间,汝南在最下边。
不经长社、颍阴,波才确实无法去陈留、陈国,但如果他去汝南的话,却就方便得多了,由襄城县向东南,沿汝水一路前行,不到七十里就是汝南境。
“汝南?!也不可能。”
“为何?”
周澈听出了太守的语气,心道:“听他口气,似是盼着波才去汝南啊。”也难怪,如果波才真的去了汝南,对汝南来说肯定不妙,但对职在颍川的太守他来说却是件好事。
周澈目注堂中的地图,心说:“只可惜……”
只可惜波才也不会去汝南。郭图答道:“波才所部之贼兵皆是本郡人,作乱前又多是农人,非为惯战之卒。农人故土难离。即使波才有意东去汝南,他麾下的这些贼兵恐怕也不会答应。”
太守失望地“噢”了声。
他年老,眼神不好,亲去灯架上取了一支烛火,下来堂上,走到地图前,弯着腰秉烛观看。
看了会儿,他说道:“贼兵不会向西,也不会向东。如此,它只能向北或向南了。公则,你看它是会再度北上犯我阳翟,还是会南下过汝水,攻打父城、昆阳、舞阳、定陵、郾县等地?”
郡南诸县,目前确定知晓已然失陷“贼手”的有郏县、襄城两地。这两个县都在汝水北边。父城、昆阳、舞阳、定陵、郾县五个县则都在汝水南边。
“若我是波才,定会南下。”
“何故?”
太守是因为心中有事,忧惧朝廷的责罚,故此当局者迷。堂上诸人包括韩撼、陈逸、杜佐在内都已经听明白了郭图的意思。郭图耐心地解释说道:“贼兵之所以溃散南下,正是因为周度辽的援军来了,他在我阳翟失了利。它既然打不下我阳翟坚城,为重聚士气,那就只有南下转掠郡南了。”
“原来如此!”
郭图的这一番分析如抽丝剥茧,既细致,又有理有据,可信度极高。饶是如此,尽管晓得了波才不太可能会二打阳翟,就目前来说,阳翟已算安全了,太守面上的神色却半点没有好转,他穿着足袜踏上地图,放低手中的蜡烛,在父城、昆阳等地晃了几晃,待看清楚这几地后,叹了口气,说道:“汝水以南共有五县。波才贼子若真渡河南下,此五县难保矣。”
“是啊。”
“加上汝水北岸的郏、襄城两县,并及郡西的阳城,已有八个县已陷或将要陷入贼手了!”
“还有轮氏。”
“噢?对!去轮氏的探马没有回来,轮氏可能也已陷入贼手。这样算来,九个县,九个县啊!吾郡十七县,泰半已入或将入贼手。百姓涂炭,地方受害,上不能报天子,下不能安黎民,此皆吾之罪也,吾之罪也!”
五官椽韩撼离席跪倒,把头伏於地上,连连叩首,说道:“据探骑回报,今贼兵尚在汝水以南,似乎没有渡河南下。父城、定陵、舞阳、郾、昆阳五县也许还没有陷入贼手。五县之地,数十万百姓。明府,万万不可置之不顾啊!撼请明府速速出兵,南击波才,以救郡南百姓!”
“公则,你意下如何?”
“下吏刚才说,只有‘料敌’在前,才能‘制胜’在后。以今之情势而观之,图以为,我军不宜南下。”
不等太守问话,韩撼蓦然抬首,怒声问道:“为何?”
“我军兵少,守城已是不易,如何能再分兵南下?就算勉强分出些许人马南下,对贼数万之众,请问五官椽,胜算几何?”
“明府,吾郡百姓之父母也。现今,贼兵将要南掠,荼毒郡南,数十万百姓人口翘足北望,期冀父母救之。为父母者,当此之时应该倾城赴援!岂能漠视不救?明府,我城中尚有能战之卒千余,以此千余新胜之军,击彼乌合溃散之卒,撼不敢言必胜,然亦绝不会败北!”
韩撼此言甚是荒谬,但他“明府,吾郡百姓之父母也”这句话占据了道义,郭图虽不以为然,为顾及自家在郡中的名望,不好直斥其非,因换了个方式,转而言道:“五官椽此言固是正理,然图再请问五官椽:我城中若倾巢而出,以千余战卒对数万贼寇,或许不会落败,但我阳翟却就变成了空城一座。倘若贼与我野战之际,分出一部将我军缠住,其余贼众再度北上犯我阳翟,请问五官椽,我阳翟该怎么办?”
“……。”
韩撼呆了一呆,答道:“怎能是倾巢而出!城东门外不是还有周度辽的四千兵马么?城里张、黄、淳於以及你们郭氏等各家也各有武勇的宾客,这几天守城,这些宾客以及后来招募的那些民夫不也都出了不少的力么?并州兵、诸家宾客加上民夫,少说有六七千之众。以此数千人,加上城中数万百姓齐心合力,还能守不住阳翟城?”
“城里诸家的宾客中,尽管多有武勇之徒,然都只是匹夫之勇,平素既无操练,又不知战阵,便如一盘散沙,如何难当大用?至於民夫,百姓耳,还不如诸家的宾客,让他们运些守城的器械、给守卒送送饭可以,让他们上城杀贼?周度辽的兵马是奉命固守颍川。这何异於将阳翟拱手让给贼兵?”
郭图连连摇头,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我郡东诸县,如长社、颍阴、许县、鄢陵等地,之所以至今不失,主要就是因为我阳翟未失。一旦阳翟有失,则郡东诸县必遭贼乱。韩公,郡南的百姓是府君治下的子民,难道郡东的百姓就不是么?”
现今颍川全郡十七个县,只有郡东的几个县安然无恙,没有受到“贼兵”的威胁。如果阳翟有失,且不说太守以及郭图等郡吏的生死安危,郡东的诸县也要危险了。这样一来,就有全郡陷落“贼手”的可能。
太守听到此处,亦是不觉连连摇头。他是绝对不肯冒这个风险的。
在之前韩撼提及“并州兵”的时候,太守的视线曾随之落在了周澈的脸上,后来郭图说话,他就把视线转开了。这会儿,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眼前一亮,又把目光转了回来,复又注目周澈。
等得郭图说完话,太守挥手止住了韩撼,说道:“韩公,公则说得对。我阳翟事关郡东诸县之安危,这剩下的兵马郡卒绝不可遣出。不过……”
“不过?”
太守目注周澈,问道:“周度辽!韩公说得也不错,既已知出贼兵有南下之意,我身为本郡父母,不可置之不理。郡南的数十万百必须要救。周度辽,我愿给出兵费,君可愿提军南下,驰救郡南?所谓固守颍川,郡南亦是颍川之地。”
太守此言一出,跪坐在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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