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作战尚且不易指挥,更何况是夜晚呢?今天之前,刘辟倒也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家弱处,从来没有在晚上攻过城,通常在暮色来临前就收兵归营了,而今天,他却一改常态,在暮色将临前发起攻势。这说明他已经因为暴怒而失去理智了。《尉缭子》云:‘将者,宽不可以激而怒’,怒则失措。《吴子》云:‘因怒兴师曰刚’,刚则易折。一边是失措易折,一边是好整以待。兵虽未交,我军已胜。”
最多再有个多半个时辰,暮色就要降临。刘辟不可能在半个时辰内就将城池攻陷,他眼下摆出的这副架势显然是想要彻夜作战。可是,夜战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就刘辟这几万乌合之众,只需给他一个反击,他的攻势恐怕马上就分崩离析了。
回答魏昶的是袁尧。
魏昶固然不堪,靠谄媚上位,可他到底是郡丞,位比下大夫,乃是由朝廷任命的。
袁尧尽管也看不起他,平时在郡府里议事的时候,也常顶撞得他下不来台,私下里,亦从未与他有过任何交往,然此时毕竟不是在郡府里,也不是在私下,而是在城头上,在公众的场合中,亦不愿冷眼看他在人前出丑。不管怎么说,他是朝廷大吏,代表的是朝廷的脸面。
魏昶恍然大悟,脸上露出喜色,抓着了一根救命稻草了似的,追问道:“这么说,我军赢定了?”眼巴巴地看着袁尧,等着袁尧答复,就好像他只要说“赢”,这场仗就肯定能赢似的。
袁尧性刚直,胆气也不小,要不然他早晨也不会单人独骑入“贼营”,对魏昶这副胆怯的作态一万个看不惯,终究为了朝廷的脸面,也为了提振己方的士气,还是回答说道:“不错。”
“这就好,这就好!”
魏昶不堪的丑态,城头上诸人没几个人注意,他们的目光都投放到了城外。
黄巾军大呼过后,踩着鼓点,向护城河方向移动。
前锋行到城外两里处,停下了脚步。
十四五个传令兵从中军奔至前阵,传达刘辟的命令。
城头诸人聚精会神地看着,猜测刘辟下达了什么命令。没多久,他们就知道了。
黄巾军的前锋以及后边的各营,缓慢地向两侧移动,让出了一条可供五十人并肩而行的通道。
从开战日起就一直待在中军、甚少出战的刘辟主力,那千余披甲步卒和数百骑兵由一辆鼓车引着,出了中军营地,顺着通道走到了护城河外,众军之前。一路上,鼓声不停。
到了目的地后,鼓车上的鼓手从车上跳了下来。这鼓手正是周涌适才指点的那个赤膊男子。
他立在车边,面对城头,背后数万黄巾士卒,展开手臂,数个跟在车后的侍从拿着铠甲、兜鍪、环首刀等物,一一给他穿上佩好。末了,一个侍从双膝跪地,手捧一支长戟,恭谨奉上。
他将长戟接住,拄在地上,另一手按住佩刀,仰着头,注视城上。
阳光澄澈,河水流淌。城头诸人的目光尽落其身,城外数万黄巾军士卒逐渐静了下来。
好像过了挺长时间,又好像只过了一瞬,他慢慢地举起了长戟,斜斜对准城上,说了一句话。
簇拥在他左右的侍从们把他的话高声重复出来:“破城,血洗!子女锦帛任尔等取。先登陷城者,赏百金。取桓玄首级者,赏百金。取庆锋首级者,赏百金!”
对桓玄、庆锋如此仇恨的人只能是刘辟。
城头上诸人中认识刘辟的不少,贼曹椽陈佑是其中之一。
先是亲眼目睹了刘辟当着敌我三军,旁若无人地披甲执戟的过程,接着又亲耳听到他下达“城破、血洗”以及“悬赏取桓玄、庆锋首级”的命令,陈佑不由啧啧地说道:“城前披甲、赏购桓兵曹首级,好一个刘辟,视吾等如无物!如此悍勇,不取功名於边疆,偏却从贼。惜乎惜乎。”
“刘辟一直把主力当压阵的,这次却用主力做先锋。他是要与吾等拼命了啊。”
郭济收回目光,恭敬地对太守说道:“战事将起,刀枪无眼。下吏闻:‘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明府堂堂两千石的朝廷大吏,不应该立在危险的地方。请先下城去,候下吏等捷报吧。”
太守还没答话,郡丞魏昶忙不迭抢先说道:“郭君言之有理。明府,下吏陪你下城。”
太守迟疑了下,选择听从了郭济、魏昶的话,临下城头,破天荒地放下身段,握住桓玄的手,叮嘱说道:“贼兵势大,兵曹千万要提点精神,万不可轻视大意。城头诸军,就交由你来指挥了。我在城下等你捷报。”
桓玄言简意赅地答道:“明府请放心。”示意邢刚、严伟、任义护送太守、郡丞下城。
随着太守来的那些郡吏,并及诸豪家的家长和子弟早就胆怯惊恐,想逃离城头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了,见太守下城,急忙也跟了上去。
一大帮黑衣印绶的郡吏、锦衣华服的豪强簇拥着太守和郡丞,挤挤攘攘,快步小跑,走得比来得快,一晃眼走了个干干净净。郡吏里只剩下了桓玄、周涌、李钟、袁尧、陈佑、郭济几人。
目送太守一行人下了城头,桓玄松了口气。
他心里有句话没有说出来:“该走的总算都走了。”
按理说,太守是本郡太守,若留在城头,对守卒的士气会有一定的激励,奈何他不懂兵事,万一“兴致”上来胡乱指挥,反为不美。现如今他这一走,留在城头上的诸人里桓玄的兵权最大,不用再担忧别人掣肘,当然会顿觉放松。
桓玄收起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小心思,转目城下。
黄巾军已经列好了阵势。
最前边的是刘辟麾下的主力,那千余披甲步卒,距离护城河大约只有一里多地。
一千多人分成了六队。其中五个队居前,人较少;一个队靠后,人较多。
居前的五个队一字排开,每队二百人上下,彼此之间各有数丈间隔。
靠后的这一队约有三四百人,位在前五队的右后方。刘辟就在这一队甲士的中间。
前几次攻城,刘辟都是在中军指挥,这次他亲临前线。在他的身边,除了那三四百人的甲士外,还有那数百骑兵。骑兵的位置正好遥对城门。
周涌分析说道:“很明显了。列在最前边的那五队甲士,定就是此次攻城的先锋。靠后居右的那三四百甲士,应是刘辟留下的预备队。至於那数百骑兵,正对城门,应该是刘辟特地用来防备我军出城逆袭的。桓君,看来你前几次出城奔袭给刘辟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啊。”
刘辟亲自指挥的甲士、骑兵是黄巾军阵型的第一方阵。
其后,是他们的第二方阵。
这个方阵是由一百多盾牌手和四五百弓手、弩手组成的,距离第一方阵大约有五十步距离。
弓手、弩手之后,是黄巾军的第三个方阵,距离前一方阵亦约有五十步距离。
这一方阵是由两三千的轻装步卒组成。
这些轻装步卒皆为青壮,虽无铠甲,但不少人穿的有皮甲,用的兵器或为环首刀,或为长铁矛,虽不够整齐划一,但要比大部分黄巾士卒手里的兵器好,至少没有掂锄头、使竹枪的。
周涌说道:“弓手、弩手不必提,显是用来掩护甲士登城的。那数千轻装步卒则应是刘辟此次攻城的主力队伍了。”
只凭千余甲士是难以攻陷平舆的。甲士上了城头后,就该这数千轻卒跟上了。
轻装步卒之后,就是黄巾军的大部队了。
三万多人,密密麻麻,组成了最后一个方阵。
这三万多人里,有青壮、有老弱、有妇女,尽皆衣衫褴褛,甚至有不少人衣不遮体。衣服尚且如此,更别说武器了,除了小帅、头目,没几个人有正儿八经的兵器,最多的是锄头、木铲,竹枪、棍棒也占了相当大的一个比例。
黄巾军的这四个“方阵”,甲士的队形最整齐,弓手、弩手的人不多,队形马马虎虎,轻卒也凑合,最后这一个“方阵”,三万多人,说它是方阵,只是为了方便表达,实际上根本就不成阵型,乱七八糟。从城上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大型的集市也似。
对这最后一个“方阵”,周涌只当没看见。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个“方阵”的人数虽然最多,三万多人,但实不足一提。用后世的一个词来形容,“炮灰”而已。只要把黄巾军前边的几个方阵击破,这最后一个方阵必不战而溃。
日头慢慢西沉,暮色将要到来的时候,黄巾军终於做好了准备,开始了进攻。
从最后一个“方阵”里,出来了五六百人,抬着架桥、云梯,穿过前边三个方阵给他们预留下的通道,奔到护城河边。抬架桥的上前,把桥横架河上,共四座架桥,连带原先就有的吊桥,总共五座桥。
架好了桥后,第二方阵的弓手、弩手向前,在盾牌手的保护下,首先过河,停留在接近弩矢射程的位置,做好了向城头射击的准备。
城头上。
桓玄有点惋惜地想道:“可惜城里没有投石机!否则这几百人该是多好的靶子!”他举起手,下令说道,“弓手、弩手上前。”
郡卒、各家宾客中的弓手、弩手持弓拿弩,高临城垛,居临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