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命是从!”
郭济左手按住剑柄,右手将剑抽出,高高举起。
跟着他过来的那五百甲士随着他的动作,也将手中的兵器举起,齐声大呼:“今日杀贼破敌,决战沙场,惟兵曹椽之命是从!”
五百人齐声大叫,声音不小,桓玄欢喜笑道:“郭君真人杰也,不过五天,就将麾下诸卒训练得如臂使指。今天下午一战,要多仰仗郭君之力了。”
郭济嘿然,熟视桓玄,还剑入鞘,说道:“贼兵攻城多日,吾城所以安然不失,悉赖兵曹之力。今大敌在前,你我当携手并力,共为我汉室除此大贼。”
“正当如此。郭君,请。”
“请。”
行近城墙,桓玄划出了一块地方,给他带来的士卒歇息。
铠甲很重,穿在身上太久会消耗体力,离开战尚早,郭济令麾下的士卒们暂将甲衣脱下,席地而坐,待饭后、战时再披甲不迟。
郭济是辰时末来的。巳时正,南城墙来了四百多人。巳时三刻,北城墙来了三百人。加上东城墙现有的兵力,桓玄手上如今有两千人可用。
午时正,在郡丞、五官椽、郡功曹等郡中大吏和张氏、黄氏、陈氏、袁氏等城中豪族家长、子弟们的陪同下,赵太守来了。
桓玄、郭济、李钟带着先来的军中诸将下城相迎。
赵太守没有披挂铠甲,把稀疏的白发勉强扎起一个发髻,戴两梁的进贤冠,身穿黑色的官袍,腰系三采青绶,带剑携印。
他本就身材短小,形容枯瘦,这些天先是受了风寒,又几乎没睡过好觉,容貌越发憔悴,此时虽穿着官衣,印绶齐全,却无半点二千石的风范,乍看之下,倒似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朽。
他挥了挥手,免去诸人的行礼,问道:“贼兵可有异动?”
“袁功曹与贼将刘辟约定的是下午‘献城’,这会儿才刚午时,贼兵尚无异动。”
“郡卒各营可做好接战准备了么?”
桓玄侧过身,遥指近城墙处,说道:“郡卒诸营并及城中诸家协防城池的宾客中,凡是勇武敢战的都已经来了。明府请看,就在那里。”
太守五十多岁了,眼神不太好使,有点老花眼,眯着眼,朝桓玄指向的地方看去,朦朦胧胧看到人头簇拥。按照营头、兵种的不同,桓玄给来援的郡卒、宾客、青壮分别划下了休息的区域。太守离他们还有段距离,从他这里看将去,但见一千多甲士席地而坐,井然有序。
“我军能用者总共有多少人?”
“两千人。”
此时城外的黄巾军已有七八万人,哪怕是除去老弱,剩下能战的青壮至少也有五六万人。以两千对六万,上至太守、郡丞,下至桓玄、郭济,众人都深感压力。
郡丞魏昶脸色苍白。
黄巾军初来的那天,桓玄亲率百名宾客出城逆击,杀伤无数,大胜归城,当时这一幕深深震撼了费畅,给了他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象,原先他忌恨桓玄,现在变成了畏惧。他鼓起勇气,怯生生地问道:“贼众近十万,我军能用者仅两千人。兵曹,今日一战可有把握?”
桓玄说道:“吴子云:‘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我军虽少,只要自明府以下皆有必死之心,‘一人投命,足惧千夫’,则贼兵虽众,不足畏也。”
“必死之心?”郡丞魏昶艰难地咽了口唾液,强笑说道,“这,这,不至於此罢。”
“今数万贼兵围城,城池若破,魏丞以为你还能活命么?当此之时,非有必死之念方能求生!”
城池若破,受灾的不只是百姓,首当兵冲的定是太守、郡丞等郡中吏员,其次则是袁、黄、张等城中豪强。
太守尽管不知兵,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好歹是两千石的大吏,又出身冀州大族,见识远比魏昶要强,因此,虽然他也胆怯,但强自支撑着没有表现出来,默然了片刻,向桓玄一揖,说道:“今日一战,拜托桓卿了。”
太守对桓玄都没好感,然而在此时此刻,却都把破敌的希望寄托在了桓玄的身上。平舆是汝南的郡治,郡朝里的吏员大多是本郡的名士,就算不是名士,也多为本郡各县大族家的子弟,不知觉间,桓玄已成了他们共同的希望。
桓玄此时在想些什么,没人知道,但他仍然不骄不躁,脸上亦无半点“得志”的喜色,而是急忙闪到一侧,避开太守的行礼,随即谨慎守礼的还了一礼,说道:“明府不以下吏浅薄,把兵曹椽这样的重任授给了下吏,下吏感恩戴德,敢不为明府效死!”
说完,他转过身,恭敬地肃手相请,请太守等一干郡吏、豪强家长登城。
登城前,太守先去看了看地道。地道已经挖好了,周涌、邢刚、严伟正在检查,以求务必万无一失。
听见太守来了,周涌从地道中钻出来,灰头土脸的,在两个民夫的帮助下,爬到地上。
“地道挖好了?”
周涌被太守任为右兵曹史,也是郡吏了,行完礼后,答道:“挖好了。总共三条,出口选的都是贼兵此前攻城时所列阵势的薄弱地点。”
“会不会被贼兵发现?”
“不会。三条地道都没彻底挖通,在出口处的上边各留下了三尺土没有挖,只要不是重骑、大批甲士踩踏,绝对不会坍塌。”
“留下了三尺土没有挖?”
“对,打算等到开战后再挖。下吏已经计算过了,只需两刻钟就能挖通。”
“好!”
看过地道,太守略微放松了一点,叫上周涌一块儿,诸人登城。
桓玄在前引路,诸人鱼贯上城,远望黄巾军营地。
一些豪族的家长、子弟这是头次登城。先前在看地道时,他们还觉得新奇好玩儿,有几个人且忍不住侃侃而谈,讲论兵法,卖弄才智,这会儿上了城头,浓烈肃穆的战争气氛扑面而来,许多人当即变色。
临城近观,城头血迹斑斑,城下残肢断体,折断的刀戈、箭矢散落一地,两三个断成几截的粗木云梯歪倒在城墙之下。这些物体虽是死的,虽是静物,也可由此看出这些天的战事有多么的惨烈可怖。
展目遥望,午时灿烂的阳光下,蓝天白云之下,无边的原野之上,城池四面八方,旌旗如林,鼓号深沉,成千上万额抹黄巾的“贼兵”把平舆城围得水泄不通,近处者能辨其眉目,远处者如蚁大小,或执兵戈,或持竹枪,或立或卧,极目望去,大大小小的营盘连绵十几里不见断绝,直到视线的尽头。在这股黄巾的大潮下,平舆城就像艘小船,似乎随时有覆灭的危险。
之前发生过的战事已够惨烈,而敌人却仍无穷无尽。
还未开战,几个胆小的已经两股簌簌,冷汗淋漓,之前侃侃而谈的也再无卖弄唇舌的兴致。
午时二刻,伙夫做好了饭。
通常来说,一天两顿饭,一顿在上午,一顿在傍晚,午时是没有饭的,但因为下午可能会有决战,故此提前开饭。相比前几天,这顿饭也做得十分丰盛。城中的几个大族捐出了十几头牛,又有羊、猪、鸡、狗,虽不能保证每个士卒都能吃到肉,但喝完肉汤是没问题的。
除了肉、肉汤,菜、饼管够。
未时二刻,军卒饱食毕。
申时正,十几骑黄巾骑士打着旗帜,扈从一个披甲的壮汉来到城外。
袁尧诈降时,对刘辟说:“城中狼藉,奸民四起,为免贵军入城时生变,吾军需半天时间收拾整治。收拾整治完后,才能献城”。以此为借口,正是把献城的时间约定在了“申时”。
得了守卒的报告,太守一行人离开休息的地方,重聚城头。
贼曹椽陈佑手搭凉棚,瞧了几眼那个披甲的壮汉,笑道:“伯舜,此必是来问你何时献城的。”
果然,他话音未落,城下那个披甲的壮士叫道:“吾家渠帅军令:申时已到,城中速开城门。”
桓玄退开半步,请太守上前。
太守虽然有种种缺点,也对“贼兵”颇为畏惧,但士大夫的骨气还是有一些的,不屑於“贼兵”对话,说道:“‘诈降’是右兵曹史想出的计策,入贼营、递‘降书’的是袁卿。这个贼兵的问话你们来回答罢。”
周涌不是个好出风头的人,把答话的机会让给了袁尧。
袁尧是个勇於任事的人,当仁不让。桓玄拽住他的衣角,小声提醒:“伯舜,不要忘了诈降之计的本意有两个,一是为泄‘贼兵’之气,二是为激怒刘辟。”
袁尧点了点头,万众瞩目之下,他按住城垛,高声答道:“我说的申时献城,不是今天下午,而是明年今日!只要汝辈能在吾城外待足一年,我便将此城送给汝等又有何妨?”
袁尧性子刚直不假,需要的时候,他却是也能诙谐幽默。
城头的守卒不知“诈降”之计,初闻那披甲壮士的叫喊,无不吃惊莫名,此时听了袁尧的答复,听出来他显然是在戏弄黄巾军,回过神来,顿时哈哈大笑。
城下那披甲的壮汉愕然半晌,破口大骂。
袁尧横眉立目,厉声骂道:“先前,张角谋逆,圣天子宽悯为怀,赦免其罪,汝等受我汉室此等隆恩,不思报效,反继续以妖道祸乱乡里,今叛乱为贼,大逆不道!吾汝南袁氏,清白家声,焉会於贼为伍?食汝等肉、寝汝等皮尚且不能解吾恨!汝等竟还痴心妄想要吾献城?”
那披甲的壮士语塞,调转马头,带着扈从折回本营,自去帅帐禀报。
李钟说道:“桓君,刘辟与你有杀弟之仇,今又遭功曹戏弄、痛骂,可谓奇耻大辱。下午一战,不可避免了。”
桓玄请示过太守,急下军令,命城头守卒做好应战的准备,召来韦强、庆锋、许阳诸人,问道:“入地道的勇士选好了么?”
韦强沉声答道:“选好了,共二百人。”
相比郡卒和别家的宾客部曲,桓玄更相信他自家的宾客部曲,突出地道这个重任还是得由他们担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