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好的对象,谁让婆婆是圣上的姑母,国公爷又受圣上信重呢?这个时候若是与金相或者勋贵联姻,也就是摆明了态度,要与秦相、前朝功臣世家作对了。
而贾家虽是世家,却不在权势中心,就算涟娘嫁过去,卫国公府的立场依然还是中立。
依黄氏看来,这门亲事实在是最合适不过的。
旖景这时在隔扇外“窃听”,也尝试着琢磨其中的厉害关系,好歹最近看了几册史书,她对联姻的事也有了较深的认识,明白像自家这样的门第,除了考虑对方的人品德行,更要注重姻亲的政治立场,可隔了许久没听见祖母的回话,不由也为将来的“贾姑父”悬心。
知道后事的她,当然希望小姑姑与贾家大郎能如命定那般,缔结良缘、两情相悦的。
“母亲……是否媳妇哪里考虑得不周全?”大长公主的沉默不语,终于让黄氏稳不住了,忐忑难安地询问。
“你想的倒也周全,不过涟娘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只怕不合世家的眼……”大长公主总算出声:“这会子我还在,又有她长兄撑腰,也不怕旁人挑剔她,就怕将来有个万一……”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不吉的话来:“这些年来,贾家大郎的行事我也看在眼里,的确很不错,也是个有担当的,不过还是先不要给贾家准话吧。”
这是什么意思?
屋里的黄氏与宋嬷嬷一时都琢磨不透大长公主的用意,外头的旖景也听不出来祖母这算是赞成还是反对。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今后的日子还得靠涟娘自己,我想先问问她的意思。”大长公主也不讳言,瞄了一眼隔扇,眼睛里略带笑意:“景儿与风儿都进来吧。”
正聚精会神的旖景吓了一跳,知道祖母耳聪目明,早知自己在外窃听,不由吐了吐舌头,深吸了口气,才去拉了六娘一同入内。
心虚地看向罗汗榻上正襟危坐的祖母,见她目中温和,并没有责备的意思,旖景方才吁了口气,与六娘行了福礼,乖巧地坐在一旁的锦墩上。
大长公主便道:“看见两个孩子我才想了起来,不是说魏先生已经提了辞呈,可择定了新的西席?”
黄氏连忙回答:“国公爷最近公务繁忙,一时还没有心思管这事。”
旖景见宋嬷嬷立在一旁,心思忽动,灵感一闪,便接嘴道:“祖母,父亲不是有个幕僚,正是松鹤书院的门生,岂不是合适?”眼睛只看着宋嬷嬷,见她毫无反应,旖景又加了一句:“听大哥哥时常提起,说是个才华出众的,仿佛叫做李霁和。”
宋嬷嬷依然垂眸屏声,对这个名字并不敏感。
旖景不由笃定,至少在这个时候,宋嬷嬷并不知道李霁和此人,可分明李霁和对宋嬷嬷心有怀恨……
这两人之间,必有纠葛,宋嬷嬷不知,李霁和却明白,这能否说明,也许与宋嬷嬷结仇者并非李霁和本人?
要说两人年龄之差,足足隔辈,难道是李霁和的父母与宋嬷嬷有旧怨?
若是李霁和真能做了这个西席,将来与他便有进一步接触的机会,说不定能查探明白。
大长公主却摇了摇头:“他是名门学子,又专程来投,想来是指望着出仕,只怕不耐烦做你们几个小娘子的西席。”
旖景微微有些失望,可想了一想,依然没有放弃争取:“这位先生据说是丁鸿儒亲自教导的门生,若一意出仕,大可由丁鸿儒直接荐举,又何需做父亲幕僚这般曲折,祖母不如先与他提一句,若他为难,别勉强就是。”
南儒丁昌宿,这时已过仗朝之年,高龄八十有三,明面上虽是松鹤书院的院长,实际上早已不亲自教习,李霁和不过二十六岁,却能蒙他亲自指点,在当今学子里,可算是凤毛粼角,想要出仕的确不算难事,大可不必走幕僚这么坎坷的路子。
依旖景看来,这位李霁和千里迢迢奔京都,投拜卫国公府门下,极大可能就是为了宋嬷嬷的缘故,因此任个西席,对他来说自然不算什么,说不定,还正合了他的心意。
大长公主自然不会往这方面想,不过也觉得旖景说得有理,暗忖孙女儿小小年纪,却能想得这么深入,也实在难得,看旖景的眼神就与往日不同了些。
只黄氏甚觉纳闷:“若非为了出仕,又何必来投?”
“文人性情,本就不同常人,比如魏先生,就是指着我们家的藏书……”旖景笑道:“想来这位李先生,也不同世俗凡人,既然魏先生都能做我们的西席,祖母亲自问他一声,也算不得轻怠吧。”
言下之意,她们几个小娘子前有名师,也算是高足了,李霁和的才名还不如魏渊,又有大长公主出面,也不算卫国公府怠慢松鹤学子。
大长公主指着旖景,笑着说道:“你倒会往自家脸上贴金,罢了,少不得我提一句,也免得耽搁了你父亲的公务。”
黄氏还要去贾府赴宴,自然不会多留,闲话两句之后也就告了辞,大长公主便领着两个孙女儿去了后庭,一边坐在花荫里品茶,一边问旖景:“听说你最近迷上了史籍?”
“前儿个去沐晖楼借了套《东明五帝传》,仔细一看,才知道原来这些记传史书也不是那么沉闷,竟比那些游记还有意思呢。”旖景像只小黄莺一般,不好好坐着,偏趴在大长公主膝上,玉兰花般的小脸微仰着,一双眼睛映着渐淡的朝霞,明亮如星辰。
大长公主听了,又想旖景今日说的那些话,似乎有些见识,便有心要考考她:“跟祖母说说,都看到哪儿了,又有什么体会?”
旖景才从大长公主膝上起来,挨着六娘坐下,清清喉咙一本正经地说道:“才看完东明元帝传,要论东明元帝,也当得上一代明君之称,虽是草莽出身,却在乱世异军突起,最终一统中原,开创了东明三百年的盛世,建立东明之后,又励精图治,修建运河,巩固河堤,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可就是不知为何要废除分科取士,反而仿古制,实行荐举、任子等官吏选拔制度,以致后来寒门出身的学子纵使饱学,也难以出仕,元帝此举,实在引史家褒贬不一。”
六娘起初还不以为意,听完旖景这番话,不由来了兴致,竟然一扫往日的惜字如金:“分科取士盛行于西魏与前明两朝,可到了前明末期,因科场舞弊严重,致使许多十年寒窗却因家贫无力贿赂考官的学子纵然满腹经略,也只能落得名落孙山的下场,官吏任免实际被奸臣摆控,结党营私,如此才造成了前明民不聊生,暴乱四起,后来更是引得各地武将操戈,致前明沦灭,武将们拥兵自重,自封诸侯,使得江山大乱,分裂成十国的局面。想来东明元帝是引前明覆灭为前车之鉴,这才起意改革官吏选拔制度。”
大长公主频频点头,赞许道:“风儿所言甚是。”
旖景笑着说:“六妹妹博学,看的史籍比我多,知道的事情也比我多,倒让我这个当姐姐的惭愧。”
若是以往,旖景必不会服气让六娘抢了风头,定然出言讽刺,这一声赞扬出口,大长公主还不觉得什么,六娘却大为诧异,看向旖景的目光总算与往常不同,竟然抿唇一笑。
要博六妹妹的一个笑脸,真是大不容易呀!
旖景欢欣鼓舞,又跟着说道:“不过孙女还是想不明白,其实开科取士这个制度并非不好,不过就是朝廷奸臣把控的原因,孙女倒是认为,朝廷举行公开考核,要比荐举、征召更加地公平。”
大长公主怔了一怔,看向旖景的目光就多了一分深意,却问六娘:“风儿认为如何?”
六娘正思索着旖景提出的问题,听祖母问起,也是一怔,半响才摇了摇头:“孙女儿只是一知半解,也说不好。”
见两个孙女儿不错眼地盯着自己,极为相似的清澈瞳仁里,闪烁着求知若渴的光芒,大长公主也是心思一动,决定仔细分解一番:“其实任何一种制度,都不是无懈可击的,主要还是看掌管这一制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