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哪般?”
一见到自己女儿,崔姨娘的眼圈又红了几分,待要上前,步伐却又像被三娘的目光冻住了,踌躇原地,嗫嚅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丫鬟们围着一圈,个个脸上都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霁雪实在忍不住了,对三娘说道:“姨娘听说您挨了罚,昨儿个一晚都没睡安稳,今早求了国公夫人一通,才得了许可来探望三娘,就怕您心里委屈……”
还不待霁雪说完,三娘已经踩着结实有力的步伐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一个贱婢,竟然敢在主子面前多嘴。”甩了甩袖子,斜扫了一眼崔姨娘:“姨娘若是这么得闲,也该好好约束自己的丫鬟,我有父母教导心疼,无需姨娘挂心。”
崔姨娘只觉得心里酸酸涨涨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一路上想好的那些劝言都挤在了嗓子眼里,下意识地去拉三娘的手……却被狠狠甩了一趄趔,三娘嫌恶地看着生母,眸子里像是蕴含着风刀霜剑,说出来的话自然不带半点温度:“姨娘若有什么话,好好说便是,犯不着动手动脚。”
崔姨娘的手臂僵硬在半空,好一阵才尴尬地收回,哽噎着说道:“我知道你怨我……可是万万不能对五娘抱怨呀,我已经求过她了……”
“多事!”三娘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崔姨娘的话,声声逼问:“我犯了错,认罚就是,犯得着你四处去哀求吗?还嫌不够丢脸不成?生怕人家忘记了我是小妇的养的?我知道我是庶出,不敢对嫡女抱怨,还犯得着你来提醒我?或者是你自以为去五妹面前求了情,我就应当对你感恩戴德?她是嫡女,我是庶出,若不求得她的谅解,我在国公府就没有了立锥之地不成?!”
崔姨娘下意识地步步后退,面颊更若哀婉的一朵白梨花,苍白得毫无血色,母女俩极为相似的纤长眼睑,都被潮红弥漫,不过一双染着泪意,一双染着恨意。
嫣婷苑的丫鬟显然是极熟悉这种场面的,个个目带嘲讽,好整以睱地盯着崔姨娘。
尤其是彩霞,巴不得在三娘面前狠狠表现自己的“忠心”,正想紧跟着主子的话再落井下石几句,眼眸一转,却忽然看见门前立着的高大身影,吓得一身冷汗,一口将嗓子里讥诮咽落腹中,拉了一把三娘的衣袖,颤抖着声音提醒:“三娘,国公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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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国公实在没想到好好一个休沐日,往远瑛堂的一个例常问安,竟然引出了这么多事故。
做为一家之主,又是天子近臣,手握京师禁卫,肩挑皇城与京都安危,公事繁忙自不消说,对家里的事也就无法太多兼顾,好在夫人黄氏是个贤惠人,又有母亲大长公主坐镇,虽说有个跋扈些的张姨娘,不过也就是在下人面前逞逞威风,闹腾不出什么大事来,三个儿子当中,长子一惯沉稳上进,次子虽说寡言少语,好歹也乖顺知事,小儿子正是淘气的年龄,刚刚才启蒙,有黄氏与先生管教,也不劳卫国公操心,女儿们偶然的争执他就更不会放在心上。
因此昨夜虽听黄氏提起三娘与五娘的争执,他也一如既往地没有上心。
今晨去了远瑛堂,余怒未消的母亲才把两个女儿为何争执的事细细说来,言辞之间,对他似有隐责——崔姨娘貌美柔弱,性情温婉,卫国公又是铁骨铮铮的英雄好汉,骨子里又有几分爱惜弱小的情怀,崔姨娘的娴婉柔弱恰恰就能触发他骨子里的强者气概,加上崔姨娘又不是恃宠而娇之人,他只觉得就算是对母女俩偏宠一些,也不致于让内宅生乱。
可母亲说的话……
似乎暗责他对三娘太过偏宠,反倒让黄氏这个嫡母有了顾忌,许多事都不好责管三娘,以致于三娘年岁渐长却越发骄纵。
想到五娘受的委屈,卫国公多少有些愧疚。
其实几个女儿当中,他最疼爱的就是三娘与五娘,在他面前,三娘历来乖顺,又有崔姨娘的缘故在里边,也屡屡叮嘱黄氏不能因为三娘庶出的身份就亏待了她,而五娘率真疏朗,即使卫国公端着“严父”的架子,每当女儿在膝前娇嗔淘气,也能触动他心底深处的柔软,可两者相比——卫国公多少更怜惜三娘一些,毕竟五娘是嫡女,又有大长公主的呵护疼爱,阖府上下谁也不敢给她委屈慢怠,三娘是庶出,生母又是那样的性情,多少会有些照护不周,如果他这个父亲再不偏宠一些,只怕有些欺软怕硬的下人会给三娘眼色。
想不到母亲却因此多有责备,说三娘虽是庶出,黄氏待她却历来不薄,崔姨娘虽然柔弱,可依着三娘的性情,又哪里需要她这个生母照护?眼下不过十三岁,就敢对妹妹恶言相向,甚至动手……“她那方镇纸,可是直往五娘额头上砸去的!可见有多狠辣,如果再放纵不加约束,将来只会害了她!”
凌厉的言辞让卫国公冷汗淋淋,反思己过,也深晓了其中厉害。
当年英国公膝下也有一宠爱的庶女,后来嫁给了户部尚书之子,因闺中就被惯得跋扈刁蛮,嫁人后更是变本加厉,别说在夫君面前不知收敛,就连在婆婆面前都改直言顶撞,小姑子看不顺眼,不过说了她几句,竟然被这个悍妇当场用簪子划伤了容颜!
如此恶行,自然不被夫家所容,无奈当年英国公势强,又有慧妃替妹妹“求情”,户部尚书只得吃了这个哑巴亏。
后来发生了焦月谋逆案,慧妃被赐死,她生的三皇子与四皇子被射杀,英国公兵败逃亡,也被手下部卒背叛斩了头颅献入锦阳,刘氏灭族,那庶女失了娘家庇护,不久就得了“急病”,连尸身都被一把火化了。
卫国公一念及此,也暗下决心不能再对三娘一昧地骄纵。
从远瑛堂出来,想到五娘受的委屈,卫国公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绿卿苑,不想巧遇崔姨娘的一番哭诉,这次他倒没觉得怜惜,反而又添了一番恼火——三娘犯错,可是母亲亲自下令禁足,崔姨娘不去劝解三娘,反而跑到五娘面前哀求,岂不是暗怪母亲处罚得过重?倒是五娘,年纪小小能说出那么一番话来,才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卫国公心里的秤杆子严重倾斜,三言两语责备了崔姨娘,又对五娘好生一番温言抚慰。
他知道五娘自幼喜欢琴棋书画,尤其是诗词杂记一类的珍本,还打算着只要五娘开口,就将早些年收集的一套由书法名家抄录的词帖用作补偿,哪知五娘一开口,竟然直接找他要了五十两白银。
卫国公摸不着头脑,可看着五娘熠熠生辉的期盼眼神,又实在是不好多问,便一口答应下来。
可心里未免觉得疑惑的,从绿卿苑出来还思量着五娘要银子何用,埋头进了三娘的嫣婷苑,不想就听见了三娘义正言辞地那番质问。
原来在自己面前一贯乖顺的女儿,果然张扬到了这样的地步。
丫鬟们遂着三娘的目光,瞧见了门前黑着一张脸负手而立的男主人,都觉得膝下发软,由几个大丫鬟带头,陆续无声地跪在了当地,就连崔姨娘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边哭一边踩着小碎步上前,跪在地上拉着卫国公的袍角哀求:“都怪婢妾不会说话,国公爷千万别恼了三娘。”
三娘初初一见父亲,心里也瑟缩了一下,可一瞧见崔姨娘那模样动作,心里猛地又窜起股子无名火,咬了咬嘴唇,将眼底的恨意仔细收敛,不屈地半仰着面颊,走到神色不愉的严父面前,端正福身:“父亲,还请去茶厅安坐。”
瞧着哭得梨花带雨般的宠妾,与一身倔强不服的女儿,卫国公把一声叹息绕肠,终于忍住了在下人面前出言斥责的冲动,拂了拂袍角,严肃地盯了崔姨娘一眼,大马金刀地率先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