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然与兰芝还未赶到浣衣房,便闻到了一股浓烟的味道。两人心下大惊,脚下加快了步子。浣衣房的门口都是来来回回进出提着水木桶的丫鬟。火势渐大,连附近的侍卫都惊动了,纷纷前来帮忙。待李锦然与兰芝喘着气站在浣衣房不远处时,火势丝毫没有削弱,反倒比之前高涨几分。浣衣房的门大开着,原先救火的人都已站在门口,任谁都不敢再进去。只听砰的一声,李锦然抬头望去,正对着他们的那间屋里,房梁塌了下来,砸在大火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兰芝见此情景更是着急,抬脚就要冲进去。李锦然抓住她的胳膊,皱着眉摇了摇头。兰芝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让李锦然放她进去,情急之下欲要向她跪下。
李锦然急忙将她扶了起来,低声道:“你这是做什么,里面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舍身赴死去拿?”
兰芝面如土色,十分悲伤地说道:“我娘的画像在里面,小姐,那是我在这世上念想的最后一件东西了。”
李锦然拉着她大步向另外一个方向跑去,兰芝从未将家里的事说给她听,只依稀记得她也曾是官家小姐,后来父亲入狱母亲自尽,只剩下她与兰巧二人。可兰巧如今也已西去,想到这些不觉间眼眶有些湿了,她一边跑一边劝慰:“兰芝,不要难过,我跟你一起进去找画像。”
二人途经一口深水老井,李锦然停下脚步将二人身上都打湿,又匆匆地往前方跑去。浣衣房的后门被火烧的只轻轻一脚就能踹开,李锦然捂住口鼻正要往里面冲,身后却有人将她拉住。她扭过头去看,见这男人似是从未见过。她欲要抽回胳膊,那人却又施了几分力。
兰芝早已往里面冲了进去,李锦然担忧兰芝的安慰,冲那人怒道:“既是暗卫,在暗处待着便是,出来做什么。我不会有危险,你松开我!”
那暗卫见李锦然已认出自己的身份,更不肯松手让她进去,低声道:“小姐,我们的职责便是保护你的安全,浣衣房火势太大,进去就是送死。”
浣衣房后院种有一片竹林,此时已成一片火海,李锦然眼睁睁地看着兰芝冲进那一片火海之中。兰芝忽然转过头,对着她微微一笑。她看见兰芝在说:小姐,珍重。
兰芝明知道进去之后再难活着出来,却还要拼命去拿那幅娘亲的画像,那是她活着的念想。李锦然明白,倘若母亲与锦绣有一天不存在这世上,她也许也会如兰芝这般。可是这么久的朝夕相处,她早已将兰芝当作自己人,又怎么能亲眼看着她去送死。她忽然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推暗卫,竟将暗卫推的连连后退几步。她也奔向汪洋火海中,心中只有一个念想,无论如何她都要将兰芝带回来。
竹林被大火烧的噼啪作响,李锦然穿过竹林,右边曾郁郁葱葱的树木此刻被大火烧过后似是随时要倒下来。李锦然一路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每往前走一步,都能听见四周有什么在倒塌的声音。她在心里暗暗祈祷,兰芝一定不要有什么事才好。
烟雾迷蒙里她隐隐约约地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一路摸索着向前走去,待离的近了才看清是兰芝。她身上被一颗粗壮的老树干压着,嘴角有丝丝血迹。李锦然只觉心间隐隐作痛,上前欲要将老树干移开,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却挪不动半分。她微微喘着气,原先只是痛苦呻吟的兰芝却睁大了眼睛看着她身后,万分焦急地喊道:“小姐让开!”
李锦然扭头去看,是比兰芝身上还要粗的树干此时已是快要裂开来。李锦然心里清楚,要是彻底断了倒下来的方向必然是向着自己的。可兰芝此刻已受了伤,倘若再压上这根树干,必然凶多吉少。她咬了咬牙,再次尝试着挪动兰芝身上的树干。兰芝大声哭喊着让她离开,她却一步也不愿意走。
忽的身边来了一位蒙着面纱的女人,那又重又沉的树干被她一只手提了起来扔在一边。那女人默不作声地将地上的兰芝背了起来,向浣衣房后门走去。兰芝在她背上失声痛哭,李锦然握住她的手,不知如何安慰。
兰芝哭声越来越大,最后号啕起来:“小姐,你怎么这么傻,我愿意随了母亲的画像去,你何苦要跟进来。你还有锦绣跟大夫人,只差一点你就要被砸死了,你若死了她们怎么办!”
李锦然微微一愣,以为兰芝此刻是因为画像而哭,却不知她原来是担心自己会死。她笑了笑:“兰芝,我怎舍得亲眼看见你死呢。纵然我知道里面很危险,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不去管你,所以你别再这么轻易就放弃自己的生命好吗,因为我也会心疼。”
兰芝趴在那女人的背上低低地哭泣。在二夫人身边时,她每日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做错事,担心会受责罚。被二夫人安插在梅苑时,她见李锦然待紫鹃那般好,早已心生向往。后来跟着李锦然,从不奢望她能待自己如同待紫鹃那般好。可李锦然总叫她惊喜,从不将她当成丫鬟,如今又为她舍身入死。她闭上眼睛,泪水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小姐待她这样好,可她差一点就害死了小姐。
好在她们并没有离后院大门有多远,蒙面女人脚步轻快,很快便出了后门。那暗卫依旧站在门口守候着,蒙面女人将兰芝轻轻地放在地上,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幅画卷递给了兰芝。兰芝接过画卷,双手发着颤。她没想到她娘亲的画卷竟然会被这女人拿了出来,拖着一身伤痕的身体就要向那女人跪下。那女人将她扶了起来,开口道:“你们替四夫人报了仇,我只是报恩罢了,从今往后各不相欠。”
不错,救下兰芝的女人正是那日在赵氏墓前烧纸洒酒之人。那女人临走之时又看了眼李锦然,足尖轻点地面离去。李锦然看着女人离去的背影,只觉得这人曾经在哪儿见过,却偏生又想不起来。兰芝紧紧地捂住口,却忽然咳嗽了起来。李锦然收回了缥缈的思绪,急忙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却见兰芝捂口的那只手指缝间流出的鲜血,她心下大惊,立刻将站在门口的暗卫喊了过来。暗卫见兰芝已咳出了血来,急忙将她打横抱起,急急地向梅苑走去。
离梅苑尚且还有一段路时,李锦然却忽然改变了主意,低声问那暗卫:“我能不惊动大门的侍卫离开李府吗?”
那暗卫不知李锦然为何这般问,却也点了点头:“我们随着你进来出去,李府无人能知,自然也能让你如我们这般。”
兰芝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裂开来,却忍着一声不吭,只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李锦然看了眼脸色惨白的兰芝,知道她若不能及时医治便离死期不远。她闭上了眼睛,终于下了决心:“你先将兰芝带出李府,分出我身边的一个暗卫保护她。待她出了李府,即刻来接我出去。”
只见那暗卫抱着兰芝纵身一跃,消失在李锦然的眼前。在去后院时李锦然将她与兰芝的身上都用井水淋了个湿透,虽然避免被大火烫伤,但脱离了火海时她仍觉得犹如在寒冬里一般。她环抱着自己蹲了下来,只等暗卫将她接出李府。她只觉浑身又疼又酸,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昏昏沉沉地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将暗卫等了回来。
那暗卫见李锦然脸色苍白,不由得问道:“小姐何不留在梅苑养着,那姑娘伤得很重,看你气色也很差。”
李锦然只觉身体越来越重,不由往后退了几步。那暗卫急忙将她扶住,欲要再说些什么。李锦然却打断了他:“送我出去。”
暗卫见她这般坚持,也不再多说话,只向她拱手作揖道了句:“得罪了。”而后将她抱了起来。李锦然只觉眼前比先前更是暗了一些,耳边听见有风阵阵,将树叶吹得飒飒作响,再抬眼时已是出了李府几里开外。
待暗卫脚一落地,立刻将李锦然放了下来。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那暗卫在她耳边低声道:“李小姐,兰芝姑娘在马车里。我们的身份不能让人发现,因此就不送你们了。若是遇到危险,我们自会前来解救。”
赵灏身边的暗卫自是不会抛头露面,否则一旦被人识出身份,对赵灏极为不利。李锦然自是明白这一点,微微地点了点头。那暗卫只在李锦然眨眼间隐了起来。李锦然揉了揉早已疼痛不已的额头,又缓缓地吐了几口气,才走向马车。
李锦然掀开马车的帘子,见兰芝面色比先前更是苍白,当下不敢再做停留,扬起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抽向马儿,马儿哒哒地向前跑去。
长阳城正东面的方向一路繁花似锦,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只见一辆马车急匆匆地驶过安荣街,那马背上已有数条鞭痕,隐隐流着血。
李锦然扬起手中的马鞭,再次狠狠地抽了下去。她掀开了帘子,兰芝却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边驾着马车一边大吼:“兰芝,你给我撑住。我们马上就到了!”
兰芝张开了嘴,轻轻地动了动,说出的话却连自己都听不见。
李锦然又道:“我不准你死,你听见没有。咱们都要好好地活着,兰巧的仇还未报,你怎能就这样死去?”
是啊,兰巧是周荷所害,才不明不白地死去。兰芝闭上的眼睛再次睁开,带着丝丝恨意。
李锦然小心翼翼地观察兰芝的神情,见她有了活下去的念想,才又专心致志地赶路。她从来没有觉得安荣街这样长过,不知马儿跑过了多少个酒家,也不知穿过第几片竹林时,远远地见到坐落于一大片竹林的宅子。那宅子大门两侧挂着两个灯笼,她记得上面写着个“赵”字。
马车停在宅子门口,她立刻跳下马车,急匆匆地往大门走去。宅子门口有两人把守,见到来人浑身湿透,并未将其驱赶,只沉着声问道:“来者何人?”
李锦然已没有时间跟他们多做解释,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给守卫。个子略高的守卫将玉佩拿在手上看了片刻,立刻将玉佩还给李锦然,侧过身体让出大门的位置。李锦然连连道谢,又指向马车的位置:“这位大哥,麻烦将我妹妹抱进来好吗?”
那守卫方才见玉佩上刻有“澈”字,见玉佩如见本人,她所下达的命令两位守卫自是不敢违背,于是将兰芝从马车里抱了出来。
李锦然在他身后急急地问道:“三爷呢?”
那守卫道:“三殿下身体近日不太好,这会儿怕是睡了!”
睡了?这怎么可以,她带着兰芝来就是为了求他给兰芝治伤的啊。她看了眼气若游丝的兰芝,向守卫说道:“大哥,你先将她放在闲置的屋里,我去去就来。”
不待守卫答她,便快步地向幽静小院走去。她记得第一次来这里时,自己浑身是伤差点死去。不想再一次来这里,却是兰芝快要死去。她低着头一步步往前走,眼前浮现的是兰芝苍白的面孔,沈信沾着满身鲜血的衣衫,紫鹃腿上一道道被割开的伤口。她只觉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竟有些分不清方向。
她只记得一直往前走准没错,走了不知道多久,听见前方有人在说话。
“三爷,你念着兄弟间的情分,未必太子还念着,他以借调为由拿走十万精兵,明着是为了拿下西凉,却没有说归还日期。你明明知道他意在何为,却依旧给了他,那我们以后的处境不是更加艰难吗?”一道焦急的男音传入李锦然的耳里。她很想看清说话的人是谁,却只能看出模糊的影子。她继续往前走了几步。
“他既是我大哥,又是西凉之战的主帅,于情于理,我都该借他。”李锦然纵然看不清,却也知道说此话的人正是三爷,心下一喜,看来他还没睡,真是太好了。
待靠近二人时,她只觉天旋地转险些站不稳,身后有只手迅速扶住了她。她立刻反捉住那人的手,颇为焦急地说道:“三爷,求你一定要治好兰芝。她被树干压伤了身体。”
那人欲要抽回手,李锦然却不依他,颇有些委屈地说道:“我知道每次都给三爷添麻烦,可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现在只有你能救她了。你将兰芝治好,我也答应你一个条件好不好?”
那人似是不愿意与李锦然拉扯,只想将手抽回去。赵澈微微地摇了摇头,那人万般不情愿却也只能任由李锦然握着。赵澈抬起右手在李锦然的眼前晃了晃,见李锦然并未做出任何反应,眼里露出一丝担忧。
“三爷?”李锦然见赵澈半天没有回应她,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赵澈走到李锦然的身后,与方才交谈的那人站在一起,问道:“什么条件都答应吗?”
李锦然此刻全部心思都放在兰芝的身上,故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赵澈笑道:“记得你说的话!”
李锦然又抓紧了那人的手:“一定不能让她死。”
那人尴尬地看着赵澈,赵澈丝毫不理会,只出声安慰她:“我会跟行医说的!”
只要赵澈答应救兰芝,行医自然会竭尽所能。李府的人如今一个也信不过,她不能将兰芝的命葬送在李府,唯一信任的人便只有赵澈了。她心里只觉凄凉,面上却呵呵地笑着,好一会儿忽然道:“三爷,我好困!”
赵澈温柔地笑道:“困了睡便是。”
李锦然早已承受不住,此刻得知兰芝不会有事,紧绷在心中的弦砰的一声断开来,只觉眼前漆黑一片,彻底没了知觉。即将要倒向那人的怀里时,赵澈却将她抱入怀中。
那人如释重负,却道:“故人?”
赵澈看着怀中已昏过去的李锦然,轻轻一笑:“对!”
那人又问:“她怎知你会来这儿,又知道你我多少事,会不会对你不利。三爷,如今局势紧张,马虎不得啊!”
赵澈笑了笑,直言不讳地说道:“齐叔,她是李铮之女,其母瘫痪在床,其妹痴傻,在李府无权无势,能对我有何不利?”
齐云还想再说什么,赵澈却抱着李锦然走进小院。他疾步走到赵澈的面前拦住去路,语气急切道:“三爷,她是李锦然对不对?她与二殿下来往密切,若是真的无处可去,自然会去寻求二殿下的帮助,怎的会来找你。这其中必定有诈,以我之见她留不得。”
齐云自赵澈懂事起便一直跟在他的身边,教他武艺、授他谋略。对赵澈而言,齐叔是他的良师益友,他自然明白齐叔反对的原因是什么。他轻叹了一声:“齐叔,我曾救过李锦然两次。她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怎会加害于我。今日她的状况你也看见了,若不是真无去处,又何苦驾车奔波来此处。”他见齐叔面色复杂,继续道,“我累了。”
齐云见他确实倦容疲惫,昨夜行医替他诊治时,对他提起过赵澈的病症似有加重之疑,此时再想说什么,也得顾虑着他的身体只好都咽了下去。
赵澈打开门,将李锦然小心地放置在床榻上,见齐叔只站在门口不肯离去,只好又道:“方才我答应李锦然将她的丫鬟治好,可现在我又这般样子,自是不能去找行医了。你看……”
赵澈是他看着长大的,心思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眼,想支开自己是真,但他的病情也是真,权衡之下还是走出了幽静小院去找行医。
待齐云走远之后,赵澈将门关上,站在床榻边上看了半晌李锦然,见她脸色苍白面无血色,嘴微微张合,似是在说着什么。赵澈心下好奇,弯下身体倾身细听。
李锦然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紫鹃被折断了双腿泪流满面地瞧着她;梦见兰芝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直至最后什么也吐不出来;梦见沈信浑身血迹斑斑。他们目光凶狠,一步步地向她走来。她一直往后退,退到门边上,孙氏也走了进来。她惊慌失措地想要躲进孙氏的怀抱,却见孙氏和他们一样恶狠狠地盯着她。她吓倒在地上,站在孙氏身后的锦绣将她扶了起来,却对她说道:“你看,紫鹃与兰芝对你这么好,你却害的他们一个受重伤,一个惨死。若不是为了保护你,阿信也不会变成这般模样。你道他浑身是血怎还能向你走来,你摸摸他的心跳……”锦绣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捏住她的手向阿信心口摸去,她吓得要缩回手。锦绣却露出白森森的牙冷冷地笑道:“他已经死了!”她想要躲闪,锦绣却不依,只继续说道,“你已害他们成了这样,还想害我跟母亲吗?”她使劲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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