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绕进红袖招里了。
这时候天光未暗,还没到洛阳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寻欢作乐的时候,楼前的空地上既无马、也无牛车停留,只有一群服色不同,但大致都作仆役打扮的人,笼着手,贴着墙根候着。那是城中各家府邸的奴仆,早早地前来抢占歇马所在的,这红袖招的生意之兴隆可见一斑。
看着傅宣在红袖招前晃了一晃,随即被一群莺莺燕燕引进门里,几名仆役斜着眼,一齐啐了一口唾沫。
“这厮又来了……芦柴棒也似的文人,天天沉迷酒色、狂嫖烂饮……我呸,也不怕精力耗竭暴毙当场!”
“你这厮莫要胡说八道!你知道他是谁么?他是前任吏部郎傅宣!你知道他爹是谁么?尚书右仆射、司隶校尉傅祗!你知道他家门如何么?北地泥阳傅氏,传承三百年的名门!你这些言语,万一落到他老人家耳里……他老人家只要发一句话,主家立刻就把你打死!”
“不就是个前任吏部郎么?”最先说话的那人冷笑一声,在“前任”二字上加重了语气:“你难道不曾听说俗语有言,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这洛阳城里谁不知晓,如今朝中掌权的乃是东海王殿下,这些皇帝近臣能保住脑袋就算运气,早就过了气啦!怕他做甚?嘿嘿,要我说,他成日里在这红袖招厮混,保不准便是想走通哪位大老的门路,搏个官复原职的机会,可惜,哪有他的机会?除非……”
另一人猛拍他的肩膀令他住口,哈哈笑道:“我们哥儿几个伺候好主家就成了。不去管那么多,不去管那么多!”
前一人也知自己一不小心言语逾矩,连忙赔笑:“是是,不去管他们多!”
虽然如此,平白被人教诲了,他又觉得有几分不忿,于是眼珠一转,转移话题:“说起来,这红袖招开张不过三五旬,生意居然如烈火烹油般兴旺,也实在是个异数。听说,这里的主事人还是个女流之辈,那就更稀罕了。”
有个年纪较老的仆役此前一直在瞌睡,这时翻了个白眼:“这便是尔等无知。这红袖招刚一开张,我就知他们背后必有大人物在。所谓生意兴隆,根本是理所应当啊!”
“哦,你怎么知道的?”
“咳咳,你们两个小毛孩子都不是洛阳土族,究竟眼界浅薄!难得我今日有空,便来教教你们。你们可知道,这红袖招所在的宅院,原先是谁的?”
二人一齐摇头。
“先属曹爽,后属杨骏!”
“曹爽?杨骏?那是什么东西?”两人作茫然状。
“你们……”老仆咚咚地捶胸:“无知鼠辈啊,无知鼠辈!”
“那曹爽,乃是曹魏大将军、录尚书事,昔日曾与本朝武皇帝同执朝政;后来因专权乱政受诛。那杨骏,乃是本朝太尉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惠皇帝的舅舅;也是因为权势太高而遭人嫉恨,最终死于非命。我老实说一句:若非曹爽事败,大晋未必就能倾覆曹魏;若非杨骏事败,也未必有后来的宗室诸王争权……你说这两人,厉害不厉害?”
二人虽然见识有限,久在宦门,那些官职代表什么含义总算还明白,听得老仆这般说,两人惊得咋舌,呆怔了半晌才道:“好厉害!好厉害!这两人都是威势震动天下的权臣!……能拿下这片宅邸来做生意的,果然背*景深厚!”
这群仆役说得兴起,个个滔滔不绝,口沫横飞,直把适才的谨慎抛到九霄云外。满口胡喷的,都是些街头巷尾听来的前朝秘闻、本朝机要,一时间,仿佛自己不再是受人驱使的低三下四之人,而化身为起居八座的达官贵人了。
不提这些人胡扯,傅宣迈入红袖招里,被若干女婢簇拥着向前。这一次却不进正面的华丽重楼,转而绕去另一侧的小院。小院不算大,青砖黑瓦,花树扶疏,倒有些雅致,后门连接一道走廊。踏上走廊,再折了几个弯,穿过几道门洞,才到一座僻静楼阁。这楼阁四周无人,堂上连个匾额也没有,显然是宅邸中尚未启用的所在。女婢们拥着傅宣进入楼里,便即散去,环佩叮当之声远去了,便愈发显得寂静。
侍女端上茶汤,随即也行礼告退,整座楼里似乎再无一人。傅宣倒也耐心,便自饮茶端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