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押的那间牢房里。
陈文龙没有直接进去,在门口轻轻叹息,对高兴道:“高总都统,你去弄壶好酒,弄点儿下酒菜来。”
高兴点点头,吩咐旁边的将士。
其后,陈文龙亲自端着酒菜,在狱卒打开牢门以后,走了进去。
温哲彦再也不复之前的从容,虽仍旧穿着官袍,却是披头散发,还带着脚链、手铐。
陈文龙进来,他只是抬头瞥了眼,然后便又低下头去。
“温节度使,喝两杯?”
陈文龙自顾自将酒菜放在地牢内那斑驳破旧的小方桌上,对着温哲彦说道。
温哲彦抬头,“成王败寇,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这条命保不住了,副国务令又何必想着还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陈文龙并不辩驳,只自己在方桌旁坐下,给自己和温哲彦的杯子里斟酒,缓缓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在景炎七年被皇上封任为国务省疆域地理部任侍郎的吧,那时候疆域地理部恰恰还由我分管,我也算作了你两年的上官。然后短短数年,皇上闻你为官清正廉洁,且颇为才干,有意将你派往这广南西路任节度使。当时皇上还询问过我以及陆国务令等人的意思,我们对此都是赞同的,觉得你必然有能力将广南西路治理好,真没想到,我再到广南西路来,却是奉命来查你。不瞒你说,当皇上派我来查你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有些期待的,甚至希望是穆康巽诬告才好,可惜……可惜啊……”
他喃喃自语,“当初我等跟着皇上在广南西路和元军打仗的时候,你尚且还在长沙隐居,或许不知道当初咱们打下这广南西路有多么不容易。硇洲之战、琼州海战、梧州之战,那一场场战事,都有无数的将士折戟沉沙。为给这广南西路兴修道路、水利,当时咱们这些人真是没日没夜,百姓们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不是没有人累死、病死。这广南西路的繁华,来得不容易。你说你好好的,本是前程无量,又何苦要做这些事呢?皇上有哪点待你不好?”
温哲彦缓缓抬头,终是走到陈文龙的对面坐下。
他端起酒杯,灌进嘴里,火辣辣的感觉从舌尖直接蔓延到腹部。
“呼……”
温哲彦长长呼了口气,忽的轻笑起来,“哪里不好……陈大人,我想问问,难道您就真觉得皇上有那般圣明?”
陈文龙神色微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哲彦道:“温某虽不如陈大人你们那般自硇洲时起便跟在皇上身边南征北伐,呕心沥血,但也自问自被皇上启用以后,为这大宋也算是付出过不少心血。可皇上,除去让我们这些人的孩子能够有较之寻常百姓稍好的读书环境,还有什么?一辈子都蹉跎在国事上,到头来若孩子不是读书的料,咱们这些家族便逃不出后继无人的结果。官场上人走茶凉,这点陈大人您应该较之温某有更深的领会吧?敢问陈大人,现在家中可有在朝中为官的子侄?”
陈文龙缓缓摇头,道:“我两个儿子都早已死在征杀之中。仅有的侄儿,如今也不过在长沙城内经商而已,无人为官。”
温哲彦嗤笑,“那陈大人为大宋呕心沥血这么多年,最后又能得到什么?青史留名?那又有什么用?”
陈文龙深深看着温哲彦,“你觉得自己对大宋有功,便想求个世袭罔替之类的事,但你可曾想过,咱们这些人是有付出不假,但咱们身居高位,受百姓爱戴便是回报。如果人人都如你这般,那那些家中有子侄从军投伍而战死沙场、为大宋开荒、抗灾不幸身亡的百姓们,向朝廷求个爵位,求些许封地,也同样不过分吧?”
温哲彦道:“他们为国家立的功劳岂有你我这般大?”
陈文龙反问道:“可他们付出的难道就比你我少?当初皇上率军和元军厮杀,你可曾想过这广南西路境内十室九空的景象?”
温哲彦被陈文龙问住,良久无言,最终发笑,“多说无益……多说无益了啊……”
陈文龙又道:“你可知,其实皇上和我,都是给过你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