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社会,像宁小军这种既没脸又没爸还没妈的孩子,无论如何都无法竞争过别人。
聂青青考上了她心仪的大学,外地的一所名牌大学。宁小军决定复读一年。
离别的那天,下着小雨。站台上,聂青青的爸爸送女儿去大学报到。她一直东张西望,爸爸问她看什么,她低头不语,直到上了火车,才发现站台角落里,宁小军孤独的人影。
她向他挥手,她以为,他会哭。但他没有。
宁小军目送她的列车远去,他想,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聂青青了吧。第二年,他继续填报表演专业的志愿,这次换了中央戏剧学院,结果跟去年相同。最后,他读了个高等职业学院。
又隔三年,宁小军刚毕业就失业。他没找到过任何像样的工作,也从此没了聂青青的消息,更没正经谈过恋爱,直到成为淘宝店主,做起了哭坟的生意。
想到这儿,恰是冬至深夜,十点钟,神秘买家指定的时间降临。聂青青,你怎么了?红颜薄命?自然死亡还是他杀,还是难以忍受不能哭泣的悲伤而自绝?眼前的坟墓里,埋葬的真是你吗?那么问题来了,挖掘机技术哪家强?宁小军抽了自己一耳光。从小习惯于面对坟墓的他,做过两年职业哭坟人,却头一回在墓地感到了恐惧。忽然,他想起了那封信,昨晚投递在他家信箱的神秘来信,买家指定他要念给亡灵听,并烧给另一个世界的信。宁小军从怀里取出信札,小心拆开,里面只有几张纸,写满密密麻麻的字,粗看笔迹却有些熟悉。时间到,他开始念给坟墓里的聂青青听——聂青青:
见字如晤,别来无恙?我是一个职业哭坟人。
二〇一二年,我找到了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在淘宝上开了这家店铺。我想,这样既能发挥自己的特长,还能进行互联网创新,也是许多人不敢做,而对我来说却是易如反掌之事。好吧,总比无业游民混在社会上好,何况我还没有老可以啃。嗨,我发觉这个市场真的很大,坟墓对于中国人来说真的太重要了,既是我们一切情感的终点和起点,也是每个人与大地唯一的连接点。那年头,大多数人离乡背井工作,北漂,海漂,远离祖先和亲人的坟冢,就连过年回家都那么难。有些人碰到清明假期还得趁机出去旅游,扫墓只能交给我们这些职业哭坟人。通过淘宝和支付宝,有需求的人可以立即找到我,又能根据需求放心付款。我设计了四档套餐,因为我是看《圣斗士星矢》长大的。许多购买过我服务的客户,并不觉得贵,毕竟我替他们节省了更多的金钱——比钱更重要的是时间。我在坟墓前哭泣的效果,远不是这些人所能达到的。别以为我只是表演,我的每次哭坟都是真诚的,都要调动起足够的情绪。买家都会告诉我,墓主人跟他的关系。而我自然而然,就会代入他们之间的情感,把坟墓里的人当作自己挚爱的亲人。通常是儿女怀念父母,也有妻子怀念亡夫,丈夫怀念亡妻,甚至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有一回,墓中的亡者是个年轻姑娘,从学校回家路上失联,遇到坏人被害了。我一边为女孩哭坟,一边却莫名地想起了你——不会哭的青青。
其实,我从没告诉过你,你是我的初恋。而我是你的什么呢?那时候,我一直以为,你是不会记得我的。
二〇一四年的冬至前夕,我接了一单生意,1988元的黄金套餐,代替女儿为爸爸的一周年忌日哭坟。
那个买家,就是你。但你是匿名的,当时,我不知道你就是聂青青。你作为买家跟我联系,说看了哭坟的视频,你被我的眼泪完全感动了,对我的服务非常满意,你的爸爸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有遗憾。为了表示感谢,你希望跟我单独见面,请我吃顿饭。
一开始,我拒绝了。我说我从不见客户的,不是装逼,而是我不想在工作之外,再牵扯其他说不清的事。当然,我更不想跟买家约炮。我只卖哭,不卖别的。
不知为什么,隔了几天,我又回心转意,打电话给买家说可以一起吃饭,就约在平安夜。等到见面才发现,你就是我的高中同学聂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