嫔。谨慎仔细是你最大的好处,小心在意,挺过去便好。”说罢命人添了碗筷,留她在漱玉斋用膳。紫菡惊魂未定,只是哭泣。
正说着,小简来了。紫菡连忙背转过身拭泪。小简行了礼,瞥一眼双目红肿的紫菡:“陛下宣召朱大人御书房觐见。”
我见小简神色沮丧,不由问道:“不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小简苦笑,一打嘴道:“都是奴婢多嘴,大人可千万不要怪奴婢。”
我见小简双唇干燥,忙命绿萼斟茶来。小简也不客气,接过茶盏,一口饮尽,抬袖一抹嘴道:“田女御走的时候,陛下正要责罚张女御。后来连皇后都抱病来劝着,都劝不住。也是……如今人人都说贵妃是世外高人,瞧不上这泼天的富贵,也瞧不上这十几年的夫妻之情,一心归隐去了。更有甚者,说贵妃只想着自己留在辅国公府的小儿子,又回辅国公府去了。陛下正想不开,张女御便说什么值得不值得的话,正戳中痛处。奴婢束手无策,这才搬出大人来。”
我不动声色道:“搬出我来?”
小简道:“奴婢知道陛下一向赏识大人,奴婢就说,听说贵妃辞别太后时,大人也在场。说不定问一问,事情便分明了,好过在心里打闷葫芦。陛下骂了奴婢两句,到底命奴婢来请大人过去。”说着又躬身道,“只求大人去了以后,千万说些好听的,圣怒少几分,奴婢的脑袋还能在颈子上多留些时日。”
我叹道:“皇后都劝不住,我怎么行。”
小简擦擦头上的冷汗:“皇后有心去劝,却劝不到实处。只有大人亲耳听到贵妃和太后说话的,也只有大人去劝,说不定陛下还能听一两分。”
事已至此,也不得不鼓起勇气,去面对皇帝。我强抑心底泛起的深深惧意,深吸一口气道:“我尽力就是了。”
还未走进定乾宫,只听见里面一阵尖锐的哭喊和告饶之声,夹杂着厚重的木杖落在皮肉上的沉闷声响。
我皱一皱眉,小简忙走前几步,命人停杖:“陛下召朱大人过来说话,都安静些!”说罢又回身引我进了定乾宫的西侧门。
仪元殿外,李演正愁眉苦脸地跪着。走进御书房,只见皇帝正在书架上寻着什么,听到小简的禀告,转身道:“朱大人来了。免礼赐座。”
片刻之前,他暴怒摔了汤碗,此刻面上却并无一丝愠色。我不由暗暗诧异。只听他又道:“听说你前几天病了,如今可好了么?”
我恭敬道:“谢陛下关怀,臣女已无碍了。”
皇帝道:“那就好。朕召你前来,是有一件要紧事想问问你。你必得老实答朕。”
我忙道:“臣女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帝略清一清嗓子,小心掩饰好所有的不平,缓缓道:“你在太后宫里作画,可曾看见贵妃前去请安?”
“臣女的确见到贵妃娘娘前去济慈宫请安。”
“那你可曾听见太后和贵妃说了些什么?”
“臣女远远站在一边作画,太后与贵妃的交谈略有耳闻,听得并不真切。”
“拣你听到的说给朕听。”
“遵旨。臣女听见贵妃对太后说,学武之人最向往天地之恒久广袤,又说放不下三个儿女的仇,要出宫去寻求真相。别的再没有听见,不敢妄言。”
“果真?”
“臣女当时站得远,又一心在想如何为太后绘像,因此只听到些只言片语。陛下恕罪。”
皇帝甚是失望:“宫中流言纷纷,朕不胜烦恼。”
我莞尔一笑:“臣女以为流言不足采信,陛下不必烦恼。”
皇帝道:“然朱大人有何高见?”
我起身屈膝道:“请陛下恕臣女僭越之罪。”
“何罪之有?”
“陛下动问,臣女不敢不答。但以臣女之卑微,议论贵妃,实是死罪。”
皇帝微笑道:“朕准你议论。你无罪。”
我诚恳道:“谢陛下。臣女入宫四年,一向倾慕贵妃。且臣女承贵妃青目,有幸与贵妃深谈两次,深觉贵妃之为人,境界高远,远胜臣女这等凡俗之人。”
皇帝嘿的一笑,冷冷道:“这话太泛泛了。”
我心中一凛,面上却愈加恭敬:“陛下圣明,且容臣女阐述。”
皇帝合目道:“说罢。”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贵妃曾对臣女说过一个故事。晋时的邓粲,少以高洁著名,与南阳刘驎之、南郡刘尚公友善,并不应州郡辟命。荆州刺史桓冲卑辞厚礼请邓粲为别驾,邓粲这才应召。
“刘驎之、刘尚公责怪邓粲道:‘卿道广学深,众所推怀,忽然改节,诚失所望。’
“邓粲笑道:‘足下可谓有志于隐而未知隐。夫隐之为道,朝亦可隐,市亦可隐。隐初在我,不在于物。’刘驎之、刘尚公遂无以难之。[42]
“贵妃正是深知隐初在我,不在于物。想来绝不会如那些矫揉造作的隐士一般,非要云隐于江湖。且贵妃性情坚毅,遇事从不放弃,行事又出人意表。这陛下是最清楚不过的。”说罢抬眸查看皇帝的神色。
皇帝目光一亮,淡淡道:“说下去。”
我欠身道:“依臣女看,贵妃一来是思念乡间山水,二来,也是最要紧的一点,是为了找寻皇太子和三位公主薨逝的真相。”
“真相?”
“是。刑部虽然已查出舞阳君,但奚桧却依然在逃。奚桧一日不逮捕归案,便一日不能结案。因此臣女大胆猜测,贵妃为了儿女,甘愿舍弃天家富贵,只身去寻求真相。”
皇帝沉吟道:“以渊的性子,这事情她做得出来。况且这天家富贵,原也不在她眼中。”
我低头轻轻舒了一口气,但见小简在袖中暗暗向上伸出了拇指。皇帝又道:“只是她为何不辞而别?”
我亦叹道:“这……臣女不知,亦猜不透,不敢妄议。臣女以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贵妃只是远游,并非隐逸。陛下若派人去寻,将来未必没有相见之时,到时尽可一问。还请陛下宽心。”
皇帝嗯了一声,喃喃道:“相见之时……”
言及于此,无复可言。皇帝怒气稍息,却倍加惆怅,挥挥手道:“把她带下去吧,命内阜院给她在外宫寻个差事。”小简立刻明白皇帝是在说张女御,他感激地看我一眼,忙出去传旨。
晚膳后依旧有大臣进来议事,于是我告退了。其实不论我如何为周渊的离去粉饰,也无法解释她的不辞而别的绝情之举。而所谓的“相见之时”,不过是个虚渺的希望。皇帝未必不知,他只是不甘心认输。也幸而这样,张女御才能捡回一条性命。
两天后,我在守坤宫侍疾,皇后谈起此事,摇头叹道:“也幸而是你去劝,若换了旁人……”
我坐在榻下的小杌子上,细细吹着一碗鱼粥。洁白的鱼肉隐在香软的珍珠米粒中,鲜脆的菜叶盈盈欲滴,分明是一碗珍珠翡翠白玉粥:“臣女恰巧在太后宫中,陛下才召臣女前去问询。”
皇后微微一笑:“你亲耳听过太后与贵妃的谈话,陛下不信你又信谁呢?自然,这也是你应答得当,陛下又看重你的缘故。陛下这两日带着信王、昌平郡王和弘阳郡王去畋园狩猎散心了,想来是放下了。”
我微笑不语,只用细白瓷汤匙舀了一勺粥缓缓送与皇后的唇边,皇后低头抿了,拿绢子抹一抹口角。我笑道:“陛下放下了,娘娘也要宽心才是。”
皇后的笑容淡若飘云,明若天光:“本宫没有什么放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