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贤穿上了最隆重的袈裟,看得出他略有些紧张。而罗什是众人目光所瞩,却一身寻常僧衣,神态淡然,仿佛不被周遭一切喧嚣打扰,只在蒲团上盘腿静坐。
罗什扫视大殿内众人,我怕他看不到我,摘下脖子上的艾德莱丝巾,高举着手挥舞。他看到了,嘴角浮起一丝温暖的笑意,冲着我的方向微点了点头。姚兴敲响木鱼,辩论开始了。
罗什跟觉贤的辩论一开始,大家就傻眼了。觉贤汉文程度只能说生活用语,此刻他是以梵文来辩。在场负责翻译的是通梵语的宝云,他一边用笔记录,一边说出汉文意思。
根据宝云记录的这场辩论为:
什问曰:“法云何空?”
答曰:“众徽成色,色无自性,故唯色常空。”
又问:“既以极徽破色空,复云何破一微?”
答曰:“群师或破析一微,我意谓不尔。”
又问:“微是常耶?”
答曰:“以一微故众微空,以众徽故一微空。”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因为宝云根本听不懂。别说宝云,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听得一头雾水,估计也就耶罗僧肇那几个大弟子能懂少许。我虽会梵语,也只限于日常对话,从他们一开始交锋,我就一个字也听不懂。罗什和觉贤的辩论,堪称佛教史中最抽象难度最高的一场论战。
罗什和觉贤一来一往论战了一个时辰,两人脸上均是严肃得可怕。虽然听不懂,在场却无人敢出声,都屏声静气看着两人的面部表情。只见觉贤额上汗珠渐渐渗出来,而罗什却是神色自若。
罗什用梵语说了一句,觉贤似是愣住。两人相对许久,觉贤始终没有说话,只是脸色越来越黯淡。
罗什突然站起,对姚兴合十行礼:“陛下,辩论已结束。”
所有人都愣住。虽然听不懂,可刚刚那氛围不像是论战结束了呀。姚兴有些结巴:“那,谁输谁赢?”
罗什平静地回答:“没有输赢。”
觉贤似是一愣,迅速看了罗什一眼。姚兴身后的赫连勃勃有些急了,问觉贤:“真的没有输赢?”
觉贤垂下眼,没有做声。
那一天直到散场,觉贤都不再说一个字。既然在场没有其他人可以判断,姚兴只能根据罗什的话为这场辩论下了结论。
这场论战,只在史书上记录了前几句内容。到底谁输谁赢,成了史书上悬而未决的疑案。
――――――――――注解―――――――――――――
罗什与觉贤的辨论,记载在慧皎《高僧传 佛驮跋陀罗》上。
慧皎《高僧传 佛驮跋陀罗》:“贤在长安,大弘禅业,四方乐静者,并闻风而至。但染学有浅深,所得有浓淡,浇伪之徒,因而诡滑。有一弟子因少观行,自言得阿那含果,贤末即检问,遂致流言,大被谤黩,将有不测之祸。于是徒众,或藏名潜去,或踰墙夜走,半日之中,众散殆尽,贤乃怡然不以介意。……于是与弟子慧观等四十余人俱发,神志从容,初无异色,识真之众,咸共叹惜,白黑送者千有余入。”
作者按:关于罗什与觉贤的争论导致觉贤被驱逐出长安,没有任何文献指明是罗什所为,但有学者认为是罗什背后授意。觉贤是否真为罗什所驱逐,现在也无人确切知道了。“一山不容二虎”,罗什与觉贤的空、有矛盾,势必得有一个离开。作者因为对罗什的偏爱,所以让罗什的弟子们来组织驱逐,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