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他,神色凝重:“罗什,这不是我所见的《金刚经》。”
他一愣:“为何不是?”
我思考着该怎么说合适:“嗯,有些地方一样,但有部分不一样。给我感觉,现在看的经文,更深奥,更拗口。”
犹豫一下,老实地说出:“罗什,说实话,你现在给我的稿子,我看不懂。”
他怔住,脸上飘过一丝失望。我连忙安慰他:“嗯,这个,《金刚经》本来就很难懂。我非佛教徒,自然难以理解。”
他凝思一会儿,严肃地说:“《金刚经》讲解空理,乃无可说之说,不能言之言,最难以语言文字表达。正因为此经义理深奥,罗什译成汉文时,竭尽脑力,希翼将此经文如实译出,不失其奥义。”
如实译出?这么说,我之所以看不懂,是因为这稿子太过忠实于原著?可是,我知道直译并不是他的风格,他的翻译,向来重意译大于直译。
“罗什,这部经文,你希望给谁看?”我将稿子交还给他,“是精研佛理的高等僧侣,是满腹文章的文人雅士,还是粗通文墨的在家居士,甚至大字不识一个的普通百姓?”
他浑身震了一下,低头翻看手上的稿纸,一张张快速地翻到底,突然抬头大笑:“罗什明白了。”抓住我的手,急急地说,“艾晴,你的智慧领悟,已是这个时代难寻。若连你也看不懂,又有多少未身入佛门的信众能懂?”
将稿纸放在几案上,他背起手在室内踱步。烛光摇曳,照出他沉思的身影。
“罗什译经,到底是为谁而译,为谁而看?”
他凝视思考,再继续说道:“艾晴,你今日一说,让罗什醍醐灌顶。译经之前,尚有许多要深虑之处。佛经浩瀚如烟海,千万卷不足以涵盖,到底选什么经文来译?译经之时,到底该重文辞还是重原质?”
他昂着头,又陷入沉思中。我静静走向他,与他十指交缠,倚靠在他肩上。过了一会儿,他低头看我,笑意昭然,满目清明:“好,罗什决定:经文,便以大乘空宗典论为主。罗什虽大小乘皆通,但自身雅好大乘,而况大乘更适于汉地。此刻空宗始祖龙树、提婆之作,中原尚无人译出。《中论》、《十二门论》和《百论》,皆是空宗义理之精华,罗什想日后一一译出。”
我点头。我看过的佛教资料里说过,约在公元二、三世纪,印度的龙树、提婆师兄弟两人,根据《般若》思想,撰述了《中论》、《十二门论》和《百论》,通称为《三论》,创立了佛教史上第一个大乘教派——空宗。罗什之前,已有人翻译过部分《大般若经》。但龙树、提婆的著作,却无人翻译。只有罗什,才把龙树和提婆的重要著作全部翻译出来。罗什所译的《三论》,便是后世三论宗的宗经。
他已然洞彻,开始提笔修改自己翻译的拗口之处。为坐在几案边的他拿捏,说出心中存了很久的愿望:“罗什,我可不可以偷偷看一下译场到底是怎样的?”
我从没去过他的工作场所。在家中还好说一些,堂而皇之到草堂寺去,我的身份未免尴尬。可是,我又心痒痒地难受。罗什的译场,是古代中国规模最大的,玄奘也比不了。鼎盛时期,有三千多僧人参与。我毕竟是历史专业,能见证如此盛大的场面,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他用毛笔在砚台里蘸一蘸,沉思片刻:“好,我来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