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什筹建天梯山大佛寺,得众善男信女之力,大殿不日便可完工,其他配殿也会慢慢建起。届时,将一改凉州无正统佛寺之局面。罗什会勘定佛法经、律、论,以正中原大众对佛法之谬解。假以时日,希翼这大佛寺可成为中原西垂之宗法本寺。”
“好!”张资猛一拍掌,也站起身,对着罗什作揖,“法师心胸与大志,张某佩服。法师若有所需,张某定全力相助。”
“罗什,为什么要放过这个机会?”张资走后,我忍不住对他叹气。
他笑笑,丝毫不以为意:“你不是说,我们在凉州尚需待十六年么?”
“可是,这个机会……”
“既然时候未到,便不是机会。”他打断我,手掌覆在我小腹上,轻声说,“而况,你和孩子才是最重要的,不可有一点闪失。”
我仍是惋惜,刚要开口,一股熟悉的反胃又涌上喉咙。罗什看我干呕,忙拉着我坐下,为我轻轻抚背。这些天我的妊娠反应强烈,每天要呕吐好几次。加上头晕乏力,不能闻油烟和异味,人反而更瘦了。
“唉,这孩子,为何要这般折磨母亲。”他心疼地掏出帕子为我擦嘴,“艾晴,只是苦了你,罗什什么都无法帮到……”
我还是难受,听到他这么说,又觉得好笑。“我没事的,这是每个母亲都要经历的过程,再过段时间自然就会消失。”
圈住他的腰,靠上去摩挲,极力压制胃里的翻涌,笑着说:“你怎么会无法帮我呢?有你在一旁,这些苦也是甜蜜。”
自从知道我怀孕,他不让我做任何稍重的活计,每天极尽小心地呵护。亲自为我煮安胎药,喂我喝药,简直把我宠上了天。每天沉溺在他的温柔包围中,心中塞满幸福,这点身体上的不舒服又算得了什么?
他把我搂进怀。暖暖的风扑进屋,空气中飘着淡淡花香。满足地深吸一口气,感慨一声,初夏的天气真好……
孕相既然稳定,我也不好意思天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总要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为工地上的罗什等人送饭。罗什曾阻止我,我却说适当的运动是好事。送了几次,没啥不妥当,他也就无话了。
有天送饭过去,看到许多百姓围在工地上,面露愤怒。我一手扶腰,加快脚步走近。穿过围观的人群,赫然发现几十名士兵正在拆已快要竣工的主殿,动作野蛮粗暴。吕纂双手抱胸,在一旁冷笑。罗什和他的弟子们,还有前来帮忙的百姓被另一群士兵以刀枪挡住。
罗什痛心大喊“住手”,却是无用。他想拉开拦着他的士兵,被野蛮地推倒。我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扶起罗什。
罗什不顾僧袍上的灰土,怒瞪吕纂:“小王爷,这寺乃是集姑臧百姓之力建造,是为饥荒和战争中死去的魂灵祈祷转世。你不顾百姓意愿强拆,此等恶行必结恶果!”
吕纂不理睬罗什,对拆寺的士兵大喝:“动作麻利点,给我拆得片瓦不留,拆下的砖瓦木料全部运去王宫!”
我的心沉了下来。果然如我担心的一样,这天梯山石窟寺无法在罗什手中完成。
吕纂转头对百姓们厉声喝道:“你们从明日起全部去建新的王宫大殿,不许再来此造寺。若有违抗者,斩!”
凉州局势稍有稳定,吕光就贪图享受,嫌弃前凉张氏的王宫过于简陋,大动干戈重新翻修。估计是招募匠人时发现许多人在罗什这边帮忙建寺,吕光心里不爽了。
百姓们敢怒不敢言,罗什则是痛心地看着被拆毁的建筑。一车车拆下的砖瓦和木材被运走,工地上很快只剩下破碎的瓦片和砖块。士兵们连推带搡将百姓们赶走,工地上只剩下我们和二十四名弟子。五月底的骄阳下,站在废墟中的罗什犹如一尊孤单的雕像,冷寂凄清,遗世独立。狂风四起,乌云蔽日,顿时天地皆凉。
正想上前宽慰他,却发现我们被士兵团团围住,吕纂抱着双臂,神情倨傲地宣布:凉王意欲奉佛,须每日聆听佛法,请罗什法师带上所有家人即刻搬入王宫。吕纂还强调一句,已为我们准备好了王家寺庙。
罗什的僧袍被风扬起,颀长的身影挺得笔直。他忍住怒气,声音竭力镇静:“凉王想奉佛自然是好,罗什可每日入宫为凉王说法。只是,我自有住处,不必搬迁到凉王宫殿。”
吕纂阴笑:“凉王随时都要听法,法师不在近处,凉王怎可放心?”
我们几乎是被押解着回到家,只来得及收拾了些随身细软。罗什脸色铁青,只是死死护住我,踏进了久违的凉王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