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衣衫褴褛,脚步踉跄,脚踝上还钉着小指粗细的铁钉,衣服难以遮蔽的躯体,上面青痕遍布,不见一块完好的皮肤,鞭伤、烙铁伤、刀伤,一层摞着一层,骇人眼球。
等人从镜子里出来,我才发觉这并不是真的魂灵,而是一个映射的影子,投射在面前。
女人蓬头垢面,脸上还留着鞭伤,看上去应该是引魂鞭抽出来的。她眼神迷蒙,像在夜游,目光迷离间,忽然抬眼,撞进了我的心间。
我猛地大吃一惊,扶着地面的手臂都禁不住抖起来。
二十多年,她几乎从来没有入我梦中,她就像一个永远无法到达的梦境,像一缕捕捉不到的清风,像我生生世世都抵达不了的彼岸。
因为她,我被外婆当做诅咒,当做不吉利的丧门星。
因为她,童年里左邻右舍都说我“克母命格太硬”。
因为她,我不曾享受过一天母爱,不曾感受过……“有妈的孩子像块宝”究竟是什么滋味。
唯有那么一次,她入我梦来,穿一身白衣,站在忘川河边,一脸担忧和焦虑。
她对我说:“月儿,你要小心你身边的男人,他不是好人。”
那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也是唯一的一句,虽然我不懂为什么,可这句话到现在依然记得清楚。
“妈妈……?”我失声,嗓子像是失去作用,声带都被扯断了一样。
“月儿……?”她遍体凌伤,本就羸弱,可在见到我的那一瞬眼底还是有惊喜和错愕划过。
“月儿,我的月儿,你……?”她似看出我的不同,大吃了一惊,挣扎着想要靠近我,只是隔着光影,虽然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几步那么远,可却像隔着未知的空间和世界,没有交集。
“你的身体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嗯?咳咳……你,你——?”
我努力地靠近,眼角有泪划落。
大概是血脉亲情作祟,不知道为何,看见她心中的痛苦似乎有片刻休止。“我没事,只是想提前过来陪陪你……你……你在冥界,过的还好吗?”
一瞬间,她似乎什么都想明白,也猜得出我怎么会到这里。不堪折磨的身体竟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扯着铁索不顾一切地要冲出来,嘴里歇斯底里地骂着:
“阴烨尘,你这个混蛋!有本事你杀了我,为什么要糟蹋我的女儿!有什么报复你冲我来!!证词是我说的,事情是我做的,王八蛋——”
这话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的耳膜轰然长鸣,嗡嗡声中,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彻底崩塌,就像被抽掉底板的积木,大厦忽倾,满目疮痍。
我整个人都傻了,难以想象这当中还有多少我未知的细节和真相,事实击溃了我,往事嘲笑着我。
在她歇斯底里地吼叫声里,我大概理顺了这样一个狗血又无情的故事,而我,也许只是这个故事的牺牲品,甚至连女配都算不上吧。
二十四年前,阴烨尘想要引渡我父亲安名章的魂魄入冥界,结果引发天命错乱,车祸横生。一时间,30多人的性命和未来牵连其中,我父亲虽侥幸逃过一劫,但天命错乱总要有人承担责任。
那一夜,父亲死里逃生,也是那一夜,母亲在手术室里艰难地生下了我。
还是那一夜,阎罗殿会审,枉死的冤魂纷纷站出来指责阴烨尘罔顾天命,修改引魂簿,错引魂魄,导致了这场人间浩劫。
我的母亲为了保住父亲和我的生命,大闹阎罗殿,据理力争,闹得最凶,甚至不惜以燃烧自己的魂魄作为起誓的地基,力证阴烨尘有罪。
铁证如山,阴烨尘败诉,被关进了十八层地狱,接受最严厉的惩罚。
四个月后,阎罗殿最终下判,将阴烨尘散魂,以警示此等行为恶劣,将他的罪行昭示整个幽冥——虽然这个宣pan的前提是,阴烨尘受尽所有酷刑,也拒不认罪。
七月那天,越善劫狱,从牢里带走了阴烨尘,以一人之力横扫千军,幽冥哗然,派出兵力围剿,却在凌晨快要到来时发现越善在忘川散魂。
一代神祇为罪徒搭上了永世磨灭的代价,引起的轰动可想而知。
再后来的事情,大家都清楚。越善临终前为保他,甚至彻底将冥焰流火托付,好让七殿忌惮。阴烨尘杀不得,可是也放不得,最后只能任由越善将其亲手封印,藏匿于人间。
越善以一死换阴烨尘被封印,天命的事情就这么不痛不痒的遮掩了过去,做官的继续做官,黑钱的继续黑钱,太阳依旧升起,只有天命微错的痕迹证明这一切曾经发生过。
我怔怔听着这个不知道更新了多少代版本的故事,只觉得它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了我能够接受的控制范围。
一面是我只见过两面的母亲,一面是我最爱的人……我到底应该信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