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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翔原本的计划是等宝宝做完第一次复查,一切无恙,便带左思安度一个时间充足而悠闲的假期,然后再回国。但是陈国立突然亲自打来电话,说身体严重不适,催促他们尽快回去。他只得改变计划,订了机票,准备在启程之前花一周时间带左思安从波士顿飞往华盛顿,再租车开往费城、大西洋城游玩,最后返回纽约,送她上回波士顿的长途车,然后他带宝宝和母亲回国。
于佳当然完全不赞同这个计划,可是一看左思安的表情,她就知道阻拦根本没什么作用,她要求与高翔单独谈谈,左思安顺从地回避开,留他们坐在厨房内。
“高翔,你家人怎么看你以后留在美国的计划?”
高翔坦白地说:“他们全都反对。”
“你认为你能说服他们?”
“我没把握,但我会坚持我的安排。”
“你拿一个没把握会实现的计划来左右小安的前途,不觉得很轻率吗?”
“于老师,我不希望我们再争论这个问题了,更不希望你没完没了给小安压力。我再重复一次,我会对小安负责。”
“好吧。那么我希望你答应我两件事,第一,让小安不要忙着回绝伊立诺伊大学香槟分校的录取,等到最后期限再说。”
“学业的事,我会劝小安慎重。”
“第二,在性这件事上,我同样希望你尊重小安,有一个负责任的态度。”
高翔有些尴尬,而且多少被于佳直白而不客气的口气弄得气恼:“于老师,如果你所谓‘负责任的态度’是指安全性行为,那你没什么可担心的。”
于佳冷冷地说:“不必我来提醒你,小安受过很严重的伤害,她对你的依恋,你认为是爱情,我倒觉得其实很大程度来自她的不安全感。你是成年人,又有过恋爱经历,请不要用性这件事去加强对她的控制,那样对她是不公平的。”
提起左思安经历的事情,高翔倒觉得歉然:“对不起,于老师。我理解你的意思,会尊重小安的。”
左思安收拾好了行装,与于佳和Peter 告别,两人开车到波士顿,乘上了去华盛顿的航班,顺利降落,住进预订好的酒店,吃过饭后,他们回了房间。
高翔宽慰她:“不用紧张。”
她确实从一上飞机就开始紧张,全程心神不宁,这时几乎气急败坏地否认:“我没有,谁说我紧张了。”
高翔勉强忍笑,呵哄地说:“好好,你一点儿也不紧张,紧张的人是我。
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他凑近她,放低声音,“我真不知道我睡觉是不是会打鼾。”
她一怔,多少释放了一点儿情绪,扑到他怀里:“你要打鼾吵得我睡不着,我就赶你走。”
“喂,不要这样凶。对了,我想起来了,还有件事——”他拖长声音,她怀疑地看他,他一本正经地说,“我习惯裸睡,有问题吗?”
她恨得用力拧他的胳膊,他“哎哟”叫痛,她忍不住笑出来,闪身进了浴室,迅速去洗澡换了睡衣出来,上床看书,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高翔去洗澡,也是很快出来,她偷眼看他,他规规矩矩穿着睡衣,才松了口气。他走到床边,她不敢抬头看他,只听他说:“另一件事,你不介意吧,我比较习惯睡床的左边。”
“那我让你啊。”
她正要移动,他按住她,哈哈大笑:“就睡那边吧,你还真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
她这才明白,他仍在逗她,哼了一声,低头看书,不再理他。他笑着上床,拿过她的书,正是她提到过的那位出生于波特兰的作家斯蒂芬·金的厚厚平装本英文小说:IT (中文译名为《死光》)。
“讲什么的?好看吗?”
“讲几个孩子从小遇到的无名恐惧,说不上来好不好看,但整个书的气氛让人挺……紧张的。”
“所以你不是因为想到要跟我住一起才紧张的?”
她无话可答,把书放到床头柜上,滑下去躺好,拿被单蒙住了头,他刚一拉被单,她便紧张地问:“干吗?”
他再度被她的反应逗乐,又有些无奈:“不用把自己闷在里面。”
她的脸涨得通红,翻身背对着他。他也躺下:“我睡不着,陪我聊天吧。”
“聊什么?”
“你妈妈临走之前拉住你,低声嘱咐你什么了?她还递了张纸给你,是武功秘籍吗?”
左思安顿时又讲不出话来。
离家之前,于佳十分简洁而严肃地叮嘱她:“我没法儿阻止你了,你们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好,我对他提了要求,可是两个人旅行,要求你们保持纯洁也不现实,有一件事你必须答应我,你一定要避孕。”
而她递过来的那张纸是打印出来的避孕生理知识,罗列了各种避孕方法对照,左思安只看了一眼,脸便涨红发烫起来,赶忙塞进口袋里,再也不肯去动它。可是这张纸连同于佳说的话,已经沉甸甸地压进了她的心里。
她闷闷地说:“我要睡着了,不要吵我。”
他的手伸过来搭到她肩上,她情不自禁微微一缩,他叹气,轻声说:“小安,如果你还是担心那件事,我再说一次,不用急,你完全不必怕我。”
她羞涩与愧疚难当,转过身来:“对不起。”
“又来了,也不许为这说对不起了。”
她沉默良久,哑声说:“我看了好多书,包括心理学方面的,一直告诉自己,我已经调整过来了,可是……”
他吻她嘴唇:“没什么可是,你也完全不用抱歉。做这件事,需要身体和心理一起做好准备,才能享受到快乐,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在一起,不用急。”
躺在陌生的床上,睡在一个男人身边,对于长期失眠的人来讲,当然都无助于入睡。
高翔睡着很久,左思安仍醒着,他的胳膊搭在她的身上,她怕惊扰他,一动不动地躺着,这样过于小心的姿势让她觉得十分疲惫。她再也躺不下去,尽可能轻巧地移开他的胳膊,拿了床头柜的书,走进洗手间,开了灯,坐到抽水马桶上,开始像往常一样阅读。
她已经读过不少斯蒂芬·金的小说,还与Sarah 讨论过她不够理解的某些背景,Sarah 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会喜欢这个作家,总不会就因为他出生在这个城市吧?”
她的回答十分标准,如同在做作业:“我觉得他很能发掘人内心深处没法儿形容的黑暗。”
其实,对她而言,已经没有什么黑暗能超越她的噩梦。在睡前读他的小说,就如同她放在枕边的布熊一样,可以提醒她,有些黑暗只来自虚无的想象与内心的恐惧。在如此不舒适的地方看书,她一直读到倦意终于袭来,才轻轻回到床上,钻进他的怀抱里睡去。
第二天,高翔带左思安去租车,他本来看中一辆雪佛兰,但左思安却使劲拉他衣袖,把他拖到一辆吉普Wrangler(牧马人)前:“我们能不能租这辆车?”
他笑:“接下来我们去的全是城市,没必要开这种为极端路况准备的越野车啊,坐着也不够舒适。”
“但我一直想坐在那种高高的车上,比如卡车,像公路小说里写的那样,横穿整个大陆,多有意思。”
“行,满足你。”
她高兴地亲他,那个兴奋的样子孩子气十足,让他觉得哪怕是租辆卡车开也是值得的。
“等以后有了时间,我一定带你做一次横穿美国的旅行。”
这个许诺让她更是心花怒放。
华盛顿著名的樱花要到3 月下旬才会盛开,高翔与左思安来得早了二十余天,没能赶上花期,他们参观了白宫、国会山和林肯纪念堂等几个著名的景点,行程本来十分轻松,但下午他们正在林肯纪念堂前休息,高翔接到了从纽约打来的电话,陈子惠故做无辜地说:“宝宝吵着要跟你讲话。”
高翔明白,这多半是陈子惠故意让宝宝打来的,不过他可以三言两语结束跟母亲的对话,却没办法随便应付宝宝,两人在电话里聊了十来分钟,他才哄得宝宝答应去午睡。
放下手机,他再看左思安,她已经远远走开。
他走过去,搂住她的肩膀:“不开心了吗?”
她摇摇头,勉强微笑:“不会的,我在研究地图。我们能不能去一次巴尔的摩,离华盛顿很近,开车过去只一个小时的路程。”
高翔本来打算直接去费城,并没将巴尔的摩列入行程。他看她手里的地图:“那个城市有什么特别吗?”
“去年英文老师让我们读诗,其中有一首诗,名字是拉丁文:Desiderata ,意思是被渴望的事物,我很喜欢,是我最先背下来的一首英文诗,据说是1692 年镌刻在巴尔的摩的圣保罗教堂的。”
他并不介意按她的意愿更改行程:“好,我们去那里吧。”
高翔开车往巴尔的摩方向驶去,说:“把那首诗读给我听听。”
左思安踌躇了一下,轻轻地念道:Go placidly amid the noise and haste,and remember what peace there may be in silence.
As far as possible without surrender be on good terms with all persons.
Speak your truth quietly and clearly;and listen to others,
even the dull and ignorant;
they too have their story.
Avoid loud and aggressive persons,they are vexations to the spirit.
If you compare yourself with others,you may become vain and bitter;for always there will be greater and lesser persons than yourself.
Enjoy your achievements as well as your plans.
Keep interested in your career, however humble;it is a real possession in the changing fortunes of time.
Exercise caution in your business affairs;for the world is full of trickery.
But let this not blind you to what virtue there is;many persons strive for high ideals;and everywhere life is full of heroism.
Be yourself. Especially, do not feign affection.
Neither be cynical about love;for in the face of all aridity and disenchantment it is as perennial as the grass.
Take kindly the counsel of the years,gracefully surrendering the things of youth.
Nurture strength of spirit to shield you in sudden misfortune.
But do not distress yourself with imaginings.
Many fears are born of fatigue and loneliness.
Beyond a wholesome discipline, be gentle with yourself.
You are a child of the universe,no less than the trees and thestars;you have a right to be here.
And whether or not it is clear to you,no doubt the universe is unfolding as it should.
Therefore be at peace with God,whatever you conceive Him to be,and whatever your labors and aspirations,in the noisy confusion of life keep peace with your soul.
With all its sham, drudgery and broken dreams,it is still a beautiful world.
Be cheerful.
Strive to be happy.
(在喧闹而奔忙的世界中平静地往前走这是多么和平、安宁
你要与周围所有的人友好相处
尽可能不要放弃这种努力和追求
你要轻轻却清晰地说出自己的真实思想并且耐心倾听别人含糊甚至烦人的想法因为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故事
你要远远避开那些吵闹、具有侵略性的人他们会使你的精神苦恼
如果你将自己与他人作比
那么你将变得既自负又痛苦
因为这世上永远有着比你强和比你弱的人们你该享受你自己的成就和计划
保持对你自己的事业的兴趣
它们不管多么细琐、低下,都是你在变化多端的时代能真正拥有的财产在商业事务中你要小心谨慎
这世上到处都有阴谋和欺骗
你也不要让自己对美德视而不见
世界上有很多人为了崇高的理想在忍饥挨饿生活中到处都有英雄主义存在
你对你自己要诚实
尤其不要无情装有情
对爱情不要玩世不恭
在这干旱、没有希望的土地上
它是一片四季常青的绿洲
你要认真吸取流水年华的经验
从容地向青春时光告别
你要培养自己的精神力量
以抗衡突如其来的不幸的打击
但你千万不要用想象使自己苦恼、忧伤有很多恐惧产生于疲劳和孤独
除去有益于身心健康的原则之外
你要善待你自己
你和树木、星星一样是这茫茫宇宙的一分子你有权利生活在这里
毫无疑问这世界已经完全为你打开不管你于这点是不是很明白
所以你要与上帝和平相处
不论你觉得他身在何处
也不论你做出何种努力、有什么渴望在喧闹、混杂的生活中
你应该与你的心灵和平相处
尽管这世上有很多假冒和欺骗
有很多单调乏味的工作
和众多破灭的梦幻
这仍然是一个美好的世界
记住:你应该努力去追求幸福)
他腾出一只手去摸她的头发,赞叹:“真好听。”
“哪有这样夸一首诗的。”
“我是夸你的声音。我的英文程度只够听懂最后几句:这仍然是一个美好的世界。记住:你应该努力去追求幸福。没错吧?”
“没错,”她笑道,“我最喜欢中间的几句,中文意思是这样的:你要善待你自己,你和树木、星星一样是这茫茫宇宙的一分子,你有权利生活在这里,毫无疑问这世界已经完全为你打开,不管你于这点是不是很明白。”
“我还是喜欢我理解的那一句:Be cheerful,Strive to be happy. 我要你快乐。”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我已经很快乐了。”
巴尔的摩也有不少旅游景点,但相对高翔安排的几个城市而言,它对游客的吸引力显然要差一些,既不像纽约那样时尚繁华,也不像波特兰那样安静古典。他们开车进城,还经过了一片工厂区,进入市区后,又有成片杂乱密集的房屋,看上去无人居住,治安不好,一片萧条破败的景象,高翔不免皱眉,只能马上驾车离开。
好在很快过了那片区域,城区高楼林立,街道整齐,显得漂亮繁华、秩序井然。
到了圣保罗教堂,左思安和高翔在教堂内外转着,却根本没有看到哪里有镌刻的诗篇,不免纳闷,一位满头银发、神情和善的老先生主动跟他们打招呼:“你们是在找墙壁上刻的那首诗吧?”
“是啊。您怎么知道?”
“我在这座教堂做了近十年义工,碰到过不少来找诗篇的游客,特意研究了一下才知道,这其实是一个美丽的误会。”老先生大笑,“Desiderata 是一个叫Max Ehrmann(马克斯·厄曼)的诗人在1927 年写的,曾经被圣保罗教堂的某一任教区长收集进小册子,作为精神食粮散发给教众,小册子的封面上印着圣保罗教堂建造的时间:1692 年,诗流传开了以后,就被传成了他写作的时间,不知怎么,还附会成了刻在教堂的墙壁上。”
“哦,原来是这样。”
老先生笑眯眯地补充:“并不影响诗的美丽,对不对?”
左思安点头同意。
“请继续参观,这里是全美第一座天主教教堂,历史非常悠久。Therefore be at peace with God,whatever you conceive Him to be.(所以你要与上帝和平相处,无论你觉得他身在何处。)”老先生引用了那首诗中的一句,挥手与他们道别。
从圣保罗教堂出来,两人到了内港,这里原本是重要的工业港口,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城市的重工业衰退,港口日益萧条,后来政府进行大规模改造,重新规划发展商业、旅游,乘船游览成了观光的重要项目。
他们沿河堤散步,左思安说:“我还挺喜欢这地方,城市没有华盛顿那么规整,可看着倒挺亲切,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像在汉江江边的感觉。”
他没觉得有多少相似之处,但知道她大概是犯了乡愁:“是不是想家?”
她一呆,神情有些茫然黯淡,摇摇头。
“昨天你说梦话了。”
她顿时紧张了:“我吵醒你了吗?我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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