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两步,又顿足回望门外的糟乱,唤住领命而去的张伯庸,“张县令切记,莫以刀箭相对。”
门外众人见都尉未有句准话便抽身离去,声浪霎时更高,朱漆大门内又跑出两队府兵,架起拒马,好隔绝开人群。张伯庸立在台阶上,又是顿足又是挥手,好一通忙乱。
“好大的声势!”风灵观了半晌,叹道:“一群口称自身无依无靠的佃户,竟敢这般要挟朝廷的五品大僚,显见未将都尉和整个折冲府放在眼中。倘若没个强健的靠山,谁人敢?”
“索氏真如此利害?也没个一官半职,不过是与官家说得上话的乡绅,怎就无所忌惮至此?”佛奴摇了摇头,“这些个佃户也不是老实本分的,平日里得了索氏好处,早就比旁的乡民富庶了许多,而今眼见着肥水流尽,岂有不急的。要我说,不种便不种了罢,我那社邑中有的是盼着做佃户的社人。”
风灵睁大一双杏眼,紧紧盯着拂耽延消失在朱漆大门后的身影,幽然道:“佃户也罢,索氏也罢,只怕身后有更坚实的倚靠,位高权重,全然不将折冲府都尉当做一回事。”
“佛奴,你可探清了那延都尉究竟是何来历?”朱漆大门阖拢,她将视线转回。
佛奴忙不迭地点头,“大娘不说我倒险些忘了,前些日子便探听着了。这位都尉出身确是寒微,父亲曾是开朝蔡国公府上的胡仆,不知姓氏,母亲或是府内的管事娘子,同咱们一般,是唐人,故那延都尉上回在索府内所言不虚,当真无姓,样貌也半似胡人半似唐人。因他父亲跟着先蔡国公出生入死了几回,也不知立下了什么样的大功,得以脱了奴籍。”
“贞观四年,时年仅一十五,他入征玄甲军,随代国公出阴山征讨东胡人,阵前脱颖而出,后率百人奇袭颉利可汗王帐,斩杀东胡大将于牙帐前,方知他不仅骁勇无惧,竟还通晓兵法,自此在军中声名鹊起。归长安后,听闻圣人很是赏识,命他拜于左卫中郎将苏将军门下,教导过一阵,后因兵部柳侍郎看重,收于麾下。”
听罢,风灵默了半晌,沉吟道:“按说他正该是如日中天,怎就被遣来边城戍守……”
“大娘这便有所不知了。”佛奴轻描淡写地笑道:“似他那样的出身,任是圣人再赞赏,也越不过那些门阀士族去。偏巧他命好,新上任的兵部柳侍郎,惯会揣摩圣意,心知圣人看重于他,亦看重边境商事,便讨着巧地将他送来沙州,待他收拾了乙毗咄陆的余孽阿史那贺鲁,荡平商道匪寇之后,再回长安,军功卓著,金符加身便容易了许多。柳侍郎识人荐人,正荐在了圣人心坎上,对上合了圣意,对下拢了人心,上下逢源,上上算的买卖啊。”
佛奴侃侃而谈,风灵缓缓偏过头,惊疑地看着他,“你何时将朝堂人心也摸透了?”
佛奴嬉笑着住了口,连连摆手,“胡诌的。”末了仍是忍不住又多嘴了一句,“大娘可知那柳侍郎是谁?”
不等风灵应答,他便自答道:“正是索慎进正妻柳夫人的胞兄。”
她心头一震,眼前渐渐显出两条明晰的道来:一条是索氏,地方乡绅,于一方一呼百应,依附朝中权贵;一条是拂耽延,眼下虽是虎落平阳遭犬欺的情势,远在长安城中,他却是圣人眼中能见的贵人。
不消多加思虑,即刻她便明白了该择哪一条道行之。
“佛奴,快些回店肆。”风灵忽然抬手阖上支开的窗棂,急急地就要下楼,“贵客将至,拖怠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