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声音敛得更沉,汪晓东静默一阵再开腔:“我虽然对张代那混球没啥好感,但我喜欢张奶奶,我可以用最恶劣的态度去面对那混球,却会因为对老太太撒谎而愧疚。看得出老太太的失落,我有些不好意思再待,我找个借口溜了。”
我内心百味杂陈:“所以,其实老太太她由始至终都没有给张代留下什么话是吧?”
汪晓东眉头一紧,他摇了摇头:“有,留了。”
大脑一个激灵,我像是嗅到什么似的屏住呼吸:“嗯?”
肩膀抖了抖,手臂随即颓颓垂下去,汪晓东把脸埋起来:“我开车到半路,越回想老太太那些失落寂寥的神情,我越觉得自己挺不是人,我不断安慰自己就算老太太跟你联系上,你和张代之间也已经蹉跎到覆水难收。所以我咬咬牙,把车倒了回去。”
心一下子蹦起差点跃到嗓子眼,我死死按捺才没有脑残冒出一句汪晓东你是不是目睹了夏莱气死老太太的全过程,我而是拼命用手紧握椅子的手扶:“然后?”
再把脸庞往下压,汪晓东用他黑压压的头顶对着我:“我快接近鲸山别墅区时,夏莱开着车与我迎面,在夜色下隔着两个玻璃挡板我看不太清楚她的表情,但她开车那勇猛的劲头倒是少见,她很快越过我绝尘而去,我当时就判断她应该是没看到我。再寻思她的异样,我觉得她当时应该是心情不太好,我就没给她打电话什么的自讨没趣,我按照自己的想法重返了老太太的家里。”
深呼了一口气,汪晓东语速变慢了些许:“大厅的门没关,但老太太没再在大厅里,我连喊了她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就连贴身照顾她的护工也不见踪影。我的心里面有股不好的预感,我顾不上那么多冲进一楼的书房和卧室挨个找遍还是没发现老太太,我最后上了二楼,在二楼走廊最里面的那个房间,一个小时前还生龙活虎的老太太已经气若浮丝,脸白得吓人,瞳孔里白眼仁覆盖了大半,似乎随时都会背过气去。即使我还算见惯大场面,我还是被吓得魂飞魄散,我绊手绊脚迟滞好一阵才猛然醒悟我该马上喊救护车,等我打完电话老太太她抬手扯着我的衣袂,她那时候神志已经不清晰了,她把我当成了张代。”
“她只有一息尚存,她的气息也很薄弱,她吐出来的字也越来越少。她反反复复重复几个字,唐二,宝宝,唐二,宝宝。我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得吓人,我分寸全失让她撑住,医护人员很快就会赶到,但张太太重重复复那四个字几分钟后,她很艰难说了另外一些话,她拼了全力拼凑出那些话来,她说,小代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认为你的到来是个不被欢迎的意外,在奶奶这里你永远是上天对奶奶最好的馈赠,你得活得开心点,不要被世俗流言所困所阻,你不是天煞孤星,你是奶奶的幸运星。那是她留在人世间的最后几句话,可能是她的语速太慢,我竟一个字都不敢漏掉,也不敢忘记。等到医护人员赶来时,张奶奶已经陷入彻底昏厥,最终因为突发性脑溢血抢救无效,彻底去了。”
话到这里,汪晓东的声调里虽不至于有浓浓的哽咽,但气息已经不稳,他正对着我的肩膀抖动得分外厉害:“唐二,其实我后面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的私心它不能驾驭我战胜我,我能干脆利落掏出手机拨你的电话,让张奶奶她跟你聊几句,然后我愉快留在那里陪她吃晚饭,或者她还不至于走得那么仓促,张代那混球也不会失去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心待他的至亲。我越是责怪我自己,我越是不敢再面对张代那混球,我其实是不敢亲口把张奶奶最后留给他的临终遗言告知他。我的本意并非是想让他遗憾终身,我是开不了口。我真的是开不了口,我最终选择了最孬的方式,那就是逃避。我无所不用其极威逼那些医护人员,让他们对我当时的在场三缄其口,我教他们告诉张代那孙子,是护工打的电话叫的他们,我也不遗余力给自己制造了不在场不知情的假象。可假象它再怎么掩饰,它还是假象。它带来的风波,不会因为我的掩饰就会停止下来。”
至于我,此刻的我正拼命捂着眼睛,我以为我这么一捂,就能捂住眼眶里源源不断想要奔腾而下的眼泪,可我真的是太高估我自己,我的眼泪早已经滂沱着一片汪洋大雨。
不得不把手蜷缩成两团努力擦拭眼窝子,我嘴巴张了合,合了又张,终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猛然的抬起头来,汪晓东眼眶微红:“唐二,可能我穷极一生,都没有勇气把这些告诉张代那孙子,所以还是麻烦你,回头找个机会给他说说。除了张奶奶给他留下的那些话,你不要漏掉我折返路上碰到夏莱这个细节。我无从通过这个细节给你确定什么,至于张代那小子能确定什么,看他的本事。”
即使汪晓东这话里面暗含着的意思已经是昭然若揭,抛开此情此景的不恰当不说,手撕夏莱这事涉及到的人太多,可能会带来更多的不确定因素。我不能因为汪晓东这会儿的推心置腹,就给张代制造出多一个不确定因素来。
重重点头,我再用力搓了搓眼窝:“嗯,我会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目光到处游弋晃荡一阵,汪晓东再次把水杯捧回手中,他像是在沙漠中困扰很久似的,疾疾将杯中水一饮而尽,他捏着个杯子左右摇了摇,他沉默差不多五分钟,他突兀咧嘴自嘲笑得牵强,他分外跳跃:“唐二,其实从你知道我喜欢你那一刻起,你有没有哪怕一秒,因为无法回馈我同等的感情而对我心怀愧疚?”
还沉湎在悲凉心酸里面不能自拔,汪晓东这个跳窜让我怔忪了好一阵,等我缓过劲来,我觉得汪晓东既然能有勇气与我面对面坦然坦荡,那我也该拿出足够的诚意来,于是我摒弃掉所有我能想到的完美敷衍模糊这个话题的词措,我:“有,但汪晓东,感情这种事真的不能勉强,对我而言愧疚它无法衍生出感情来,我能给予你的,还是我很抱歉。”
挺了挺腰,把身体往前面倾了倾,汪晓东突兀把视线聚集成束定在我的脸上,他的脸上有怪异浮游越堆越浓,言辞里有了些吞吐:“唐二,你不必…那么愧疚。因为我汪晓东由始至终都在扮演一个小人。我…曾经做过一些很对不起你的事。”
就像是被突然飞来的石头击中手肘,我颤了颤,难以置信地对上汪晓东的眼眸:“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