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了。
当然了,当时还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真正让他判定鱼星草为他人假冒的,是另外一个小细节。
沃霞玲冷哼出声,“就是凭借着这些虚的吗?看来你也只不过是推测而已。”
简云台看她一眼,说:“我们进民屋搜查时,鱼星草看见桌子乱,就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椅子上全是灰,他身穿白色的卫衣,衣服下面沾上了不少灰。他起身的时候撑着桌子,衣袖也蹭到了桌面上的血——你方才一身白色卫衣,干净得像是个假的。”
沃霞玲咬牙,沉默:“……”
简云台眯起了眼睛,冷嘲说:“还不明白吗?你可以假冒鱼星草,伪装成他的模样。但我们共同经历过的那些事情,你伪装不了,你也没有这个能力去伪装。”
顿了顿,他寒声问:“你把鱼星草拖到哪里去了?”
“他死了。”沃霞玲冷笑了一声。
简云台拧眉观察着她的表情,半晌才弯唇说:“他没有死,你在骗我。”
沃霞玲一滞,说:“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简云台冷眼看着她,说:“你以为我不敢?”
沃霞玲讽刺说:“你现在不就是不敢么?和我当年一模一样。”
“谁和你一样。”
简云台厌弃皱眉,说:“你当年有顾忌,不敢杀我的母亲,是因为你心里尚存那么一点儿可望不可即。情情爱爱,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你看看现在,微生千鹤可有回头看你一眼?”
“…………”
这话当真是戳人痛脚,沃霞玲方才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此时却突然暴怒起来。她张牙舞爪想冲上来,却苦于腿上挨了一枪,怎地也无法如愿。
最后只能原地悲愤,大吼大叫着辱骂。
简云台后退半步,面色冷峻。
他最不喜欢和精神不正常的人打交道,更别提像沃霞玲这种有愤怒调节障碍的人了。但现在鱼星草下落不明,黑客白又困于白河城之中,暂时还不能杀掉这个女人。
他至少得套出点话来,再下手。
大约五分钟后,沃霞玲才稍稍冷静下来,眼底的笑十分怨毒,“母慈子孝!母慈子孝啊哈哈哈哈!你为你的母亲愤懑不平,有没有想过当年究竟是谁,将你狠心抛在了贱民区孤儿院?她可是遗弃了你啊!”
简云台依然不上套,握紧枪支冷声说:“不然呢?不把我扔在孤儿院,难道要把我带回神龛一起去赴死么。”
沃霞玲盯着简云台,瞧见后者面色微白,她大笑着说:“我还当你有多洒脱,怎么?这话你说出口,你自己都不认同?她明明还可以有其他选择,她明明可以留在那里陪你一起长大——可她还是遗弃了你。刚刚的旧影你可看见了?她张口水利工程,闭口谋命水晶,她的愿望多伟大啊,她的志向多高远啊——你我不过都只是她前进路上的障碍而已,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阻碍!”
简云台:“……”
沃霞玲收住笑意,厉色说:“既然这样,你和我又有什么不一样?她厌烦我,却也更厌恶你,算起来,你比我还惹她烦。”
“……”简云台握住枪支的手,紧了松,松了又紧,几次想要扣下扳机。
他勉强忍住了,却也怒火中烧。
深吸一口气之后,简云台强行压制住心中的盛怒,冷声问:“鱼星草在哪里。”
沃霞玲不接这话。
她字字句句均为挑衅,眸中洋溢着刻骨仇恨,“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简云台:“……”
沃霞玲顿时笑了,摇头说:“你当我傻吗?我一说他在哪儿,你不就立即动手了?不就是耗吗?看谁能耗死谁,等我耗到了联盟的援兵,到时候就轮到你被枪指着头了。”
顿了顿,她说:“你想不想知道,简瑞芝她为什么会自杀。”
简云台冷眼看着她。
沃霞玲笑意加深,说:“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我才会知道她自杀的真正原因——就连微生千鹤也不知道。你想知道吗?”
简云台感觉自己好像在面对着一个前言不搭后语的神经病,偏偏这个神经病知晓他的软肋,字字句句都能深扎软肋。
下了很大的决心,简云台有那么片刻,甚至都感觉到了眩晕。他这才缓下心绪,死死抿着唇问:“她为什么自杀?”
沃霞玲又笑了,仰着头大笑了数声后,她才看向简云台,一字一顿开口道。
“我不告诉你。”
简云台:“…………”
咔咔!咔咔!枪柄甚至都被他攥出了声音,简云台喉咙里浮现出一丝腥意,面无表情冲着沃霞玲的另一条腿开枪。
砰!一声过后,是惨叫声。
紧接着,简云台分别冲她的肩膀、腿、四肢,连开了三枪,一直开到没有子弹开出了一记空弹,他才携着怒气停下。
简云台低头换弹匣,淡淡说:“你最好不要再继续挑衅我。”
沃霞玲跪坐在地,面上已毫无血色。
“方才的旧影,我突然想起来了。”
简云台看她一眼,弯唇说:“你在拖延时间等援兵?放心吧,我只要听见了声音,我就立即开枪打死你,你等不到援兵的。”
沃霞玲不理会他,像是在追思着什么一般,兴奋大笑说:“你没有看见后面的事情——她啊,她还真是个硬骨头。我刺穿了她的肩膀,又割开了她的手筋,她惨叫,却怎么也不肯求饶。直到我把刀对准了她的肚子,她才放声大哭,像条狗一样哭着求我。”
“…………”简云台胸腔剧烈起伏,阵阵耳鸣,过了许久才感觉到胃部抽搐疼痛,胃里仿佛被人强行塞了块石头。
这一瞬间的复仇欲仿佛盖过了一切。
沃霞玲依然在放声大笑,又神色癫狂地嘶声吼道:“她求我什么?她求我放过你!她不是厌恶微生千鹤吗?她怎么会求我放了你这个孽种呢?哦……她在骗我,她在骗我,对不对?她其实早就和微生千鹤在一起了,他们在神龛同吃同住,还滚到了床上去——”
简云台举枪的手臂已经隐隐发麻,枪口剧烈晃动着。破庙外的雷霆与暴风仿佛全部凝聚到了心尖,将他的心活活划开一道生硬的血口,紧接着冷风呼呼往里灌。
“她像条狗一样哈哈哈哈!”
“她平时不是最伟大吗?所有人都说她伟大,所有人都说她性情高洁——可她抢走了我的未婚夫!抢走了本应该属于我的男人!”
破庙外响起无数脚步声。
是联盟的援兵,他们来了!
“我当初拿刀刺她的时候,可比你现在要爽快多了。我一刀一刀刮掉她的肉,一刀一刀割断她的骨,我在她的身上捅了无数个洞……”沃霞玲的话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穿过雷霆的肃杀枪响。
砰——
简云台冲着她的心脏,开了枪。
沃霞玲癫狂大笑的表情定格在脸上,脸上最后的一点血色也褪去。
仿佛生命力也在随之褪去,像是一个将死之人一般——心脏中枪,救无可救。
简云台看着她的脸,心里微微松下了一口气。只不过还不等他这口气完全松下,面前的沃霞玲突然收住了脸上所有的癫狂、难以置信、绝望……诸如此类露怯的神情。
转而变得平平淡淡。
简云台微愣,“你……?”侧耳倾听,只能听见雷霆与风声,哪里还有脚步声。
外面什么也没有。
沃霞玲像是一个没事人一般,表情不见半点儿痛苦,反而轻轻笑出了声音。
她一字一顿说。
“你知道你输在哪里了么?”嘴上说着这话,沃霞玲的身形缓慢地向左侧倾斜下去。
输?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简云台还是有些反应不及,手持枪支,谨慎地再次后退了半步。
沃霞玲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笑意再一次加深:“你对我的能力,一无所知。”话音落下,她的面孔像是云雾一般一阵浮动,变成了另外一张熟悉的面容。
——是胖子。
轰隆!轰隆!破庙外雷霆夹杂着凄厉的骤雨,简云台仿佛被这雷给劈中了一般,脑子里只剩下一团浆糊。
他粗喘一声,手指握不住枪支,使得枪支“啪嗒”一声砸落在地。
“我刚刚说的那些,都是假的。”沃霞玲的笑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我没有割她骨肉,她也没有哭着求饶,我只是在激怒你。”
天旋地转。
视野里,胖子双膝跪地,低低垂着头。破庙内阴暗,简云台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够看见他浑身的枪伤——正是方才简云台打出去的数枪,肩膀、大腿,以及……心脏。
他的衣服,裤子,露在外面的皮肤,甚至是周身的地面全是血。
刺目的血红色像是铺天盖地一般,强横侵略了简云台全部的视野,也是直到这一刻,简云台才愕然闻到腥血扑鼻之味。
他瞬间动弹不得,手脚冰凉。
胖子垂着头,上半张脸被暗色所笼罩。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向侧面倾斜,人在即将摔倒之时,都会下意识地支起手臂撑住身体,可是胖子没有半点儿反抗能力,重重侧倒在地面上,头部与地面相撞。
咚!一声闷响。
胖子动也不动,简云台同样动弹不得,一阵又一阵的恐慌感,迅速袭上了心头,空气仿佛变得无比稀薄,让人窒息。
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霆之后,沃霞玲的大笑声传来,“当年,我没能在昔日旧友的身上刺出无数血洞,十九年后,你比起我来,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