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回来了没有?
这笔账什么时候可以清算?
他紧紧咬着嘴唇恨恨的想着,脚步便轻快起来。出了城,借着月光,他的身影便越来越远。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身后一群面无表情的身影悄无声息的跟了上来。
朱兆和的屋子亮着。
田绾提着几颗脑袋进来的时候,朱兆和正坐在踏脚上,那个女子却是不在。朱兆和抬起头,静静的看着面无表情血气弥漫的田绾,而后瞥了一眼他手中的脑袋。朱兆和没有畏惧,反而是露出了一抹笑意。
田绾将那脑袋扔在地上,直直的看着朱兆和。
那脑袋披头散发满是血污,睁开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泽。
“先生这一夜过得可真热闹啊!”
“公子能够安心坐在这里,龙门城内便不能太过安静。”
“是啊,是啊,那些人太过分了,我如此待他们,可是他们居然蛇鼠两端,仍想着他们的旧主子。看来啊,人不能太善良了,太善良了只会让人误以为你好欺负。呵,他们以为我真的会相信他们支持我?”
“公子料到了我今夜的行动?”
朱兆和站了起来,缓缓来到了窗前,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他整个人一扫那颓废萎靡之色,越发的清幽与孤独。他眯着眼睛道,“别以为我真的忘乎所以纵情声色,我的处境,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知道我派出新军时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我这是孤注一掷了!”
“新军,”田绾迟疑的道。“新军接的是什么命令?”
“一往直前,决死不退。”
田绾的面色骤然凝重起来,道,“公子这是破釜沉舟了!”
朱兆和转过头望着田绾,自嘲一笑道,“先生也对我失望了吧!”
田绾低叹一声,道,“我不该如此不信任公子!”
朱兆和摇头,右手抚摸着窗棂,道,“你这是信任我才会有如此反应,若是你对我这段日子的表现无动于衷,那么我反而会怀疑你。先生,我们是绑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把你的命运赌在了我的身上啊!”
田绾心中滚热,眼眶已是湿润,低垂着头,几乎要哭泣起来。第一次,两人如此推心置腹,第一次,两人的心连的如此紧密。朱兆和已到了他的面前,伸手拍着他的肩膀叹息一声。
“先生如此待我,兆和再猪狗不如,也不敢让先生失望。此战,不论胜负,兆和与先生,携手全力应对。”
“公子如此信任田绾,田绾定倾尽全力为公子扫除障碍!”
朱兆和含笑来到了里屋,不一会儿走了出来。只见他的手中,一颗已经僵硬的美人头不知何时失去了生机。田绾呆呆的看着朱兆和,朱兆和却是随手一扔,那头颅便落在了田绾的脚下,转了几圈。
“逢场作戏,互相利用罢了!”
田绾倏然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无比诚挚的道,“田绾请诛朱兆基。”
“准!”
下关,东南,五十里。月如盘,星如沙,星月之光挥洒干裂的大地。
鲜血横流,尸横遍地。
干渴的大地,贪婪的吮吸着热血,枯萎的植被,已是抹上了残忍的颜色。
掉落的兵刃,黯淡的躺在那里。奔驰的骏马,也已了无生气。
那一簇簇的箭矢,扎在尸体上,插在地上,乱蓬蓬如败草,却闪烁着锋芒。
这是战争。战争便只有生死胜败。所以,战争自古以来便是残忍的血腥的霸道的。它容不得柔情,更容不得犹豫与退缩。在这样或大或小的舞台上,诡计,阴谋,勇毅,热血,成了绝对的主角。自春秋以后,再没了堂堂之阵正正之旗,只剩下兵法之道。
朦胧大地上,除了尸体,便是活着的人。
这些活着的人,他们或许自踏上这次死亡之旅之前很早,便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他们所认为的自己,是一把刀,一杆枪,一支箭,一头狼。
他们冷酷,无情,嗜杀。
他们唯一的方向,便是举起手中的兵刃,冲击,刺杀,湮灭对方。
于是乎,血色大旗招展,猎猎飞舞,持旗人挺着背脊大步踏过同伴的尸体,朝着前方迈步走去。一道道身影,从周边跟了上来。他们不再散乱,而是成了一支默默无言浑身杀气的军队。
虽然这支军队的人数已经少了许多,甚至这支军队中还有不少人缺胳膊短腿,浑身淌着鲜血,但是,他们的气息、神色、眸光,依旧锋利。
他们呈长蛇之阵,如要亮出毒牙,去撕咬前方的庞然猎物。
弱小在身,却掩盖不住他们的疯狂与凶狠。
他们融入了那片光之中,让不远处觊觎的人群敬畏。这样的队伍,这样的人群,足以让任何人不掉以轻心。
“这是黑甲一部,看来庆王分兵数路,其他人马已是绕道去了龙门城。父子之争,彼此算计,似乎谁都料到了对方的后手,可又似乎谁也没有料到。”
“将军,我们要动手吗?”
“动什么手?我们要对付的,是庆王的黑甲,如今我们面前的黑甲已经阵亡了,我们朝尸体动手?笨蛋,难怪你一辈子只能做个小兵!”
“能跟在将军身边,做个小兵小的也是值了!”
“唉,果然是个榆木疙瘩,不可理喻!罢了,老子跟你费什么话。已经不早了,老子也困了,赶紧回去吧!”
兵士纷纷从地上站起来转身列队,中年男子却是眸光灼灼的望着下关城方向,凝重的表情里有敬佩也有担忧。若是刚才自己贸然动手,恐怕无论是黑甲,还是那群不知名的队伍,都会把对方视为敌人而不顾一切的杀戮吧!那么,如果自己的人卷入其中,自己有几成的把握?
他心中一片茫然,最后认定,自己的人会一个不剩的躺在这里,成为这片土地的肥料。
浑身一颤,他收回目光,喃喃道,“这是一群如狼似虎,宛若从地狱中走出来的死亡军队,不管他们是否有这样的观念,那便是,他们所信奉的,是杀道,以杀称道,贯注全生。”
遮住月亮的那片云彩,似乎也被那持续了一个时辰的杀戮吓退了。
月光,星光,静静的洒落下来,似乎在抚慰死者的残躯,以及那不全的灵魂。
乌鸦鸣啭,声音凄婉,随着夜风瑟瑟飘荡,无比的孤单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