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道:“那怎么办,把那老匹夫的事儿都抖出来大家看看?!”
诚王摇头:“恐怕还不到时候。”
过了几日,朝上主和派势盛,皇帝便采纳其言,欲遣人前去劝降。这时候主战派自然不肯出人,最后派了新近投了主和派的一名老臣去了。哪知道此一去,差点没要了老头的命。两军对垒不斩来使,倒不是忠顺王要杀他,实在是他被忠顺王一番话气得差点死过去。
忠顺王道自己祖上至今,世代为神州镇守西北,却没料到如今圣上全无容人之量,欲灭忠顺一系以全其功。这次更勾结妖人,将北军数十万精锐坑杀于天灾,其暴虐堪比桀纣。自家世代忠心却不得善终,三子皆亡于阵前。如今只拼了这一把老骨头,誓要将这阴险小人拉下皇位,将其罪行昭告天下,以慰世代英烈。
这话让这老大人怎么回皇帝去?只好晕死过去了。
好在一旁带着书录官,一言不差,都给记下来了。等这话传了回来,满朝皆默,连主和派也说不出话来了。无他,实在是忠顺王这话错漏太过,禁不得一驳。若是当今真如其所说,能使动那等身具改天换地之能的“妖人”,要对付忠顺王,何须如此大的动静?
再一个,如今忠顺王这等言行,兼之各路人马都有西北之信传来,知道真有天堑忽成,且如今新北军已经接掌了北军城,忠顺王底牌尽失。此前见他忽然起兵,还当是另有良策,如今看来,倒像绝路癫狂多些。心里不禁都打了退堂鼓,这眼见着成了一把毫无益处的买卖,哪个还要卖这个好?便都换了声气,正好趁这次忠顺王的言辞改掉自家口风,瞬间几乎全朝主战起来。如此上下同气,皇帝自然也顺应民意,另起布置不提。
眼见着局势反转,信王心里却另起了一重腻味。
下了朝跟着诚王回诚王府,赖在那里要喝酒。诚王府只一位侧妃,说是侧妃,实在比旁人家的正妃还逍遥得多,满府就她一个女主子,能不自在?这回听说信王来府里要与自家王爷对酌闲谈,便立时整治出几样精细酒菜来送了去。又度天时配了三两种酒。
信王见几个侍从太监抬了酒案进来,细看一回,对诚王叹道:“九哥,你这侧妃还有什么不会的不?上回在母后那里看着个什么东西,我看她爱得什么似的。结果说不是她的,是妃母的。我看不就是个绣活儿嘛,回家嘱咐了一声儿,一房送去两三样,还不够她乐的?结果,给我臭骂了一顿,说我上赶着打脸……二三十件加一总儿都不及你这侧妃的两根丝……这可是原话,你说我冤不冤,我这孝顺还孝顺错了啊!”
诚王知道他这会子心里不舒服,由着他叨叨,也不理他,只又给他布了两筷菜。
信王又尽了一盅,沉沉叹了口气,才说到心里话上:“九哥,我觉着特别没意思。”
诚王一笑:“你说你吧,有人对着干你不乐意,这回都顺着你了,你更不乐意了。幸好啊,你也就是个王爷,要不然可怎么伺候得了。”
信王哼一声,反驳道:“那是一回事儿吗?那就不是一回事儿!”
诚王顺一句:“那你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儿。”
信王道:“开始我生气,是气这帮老头儿是非不分,人都领兵造反了,还他娘的说什么苦衷,这叫什么破事儿?!结果这两日都改主战了。难道是想通了?才不是!原是皇兄下令,把他们各路的消息放回来了一些儿。这是知道忠顺没戏了,手里精兵死光了,地方让新北军占了,往后有天堑为界,也不消他们守着了。看人家手里没货了,才使劲踩。哪里有什么道理是非,唉,不过是个利字罢了。”
诚王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话你三岁就会背了。”
信王叹一声:“会背和真咂摸出那滋味来,是两回事儿。多少话,说了一辈子,未必真知道那意思。”
诚王点头:“这话有理。只你既看穿了,还别扭个什么。”
信王道:“看穿?我是越发觉着这世上的事,根本看不穿。哪个算真,哪个算假?真假同是非究竟哪个要紧?就说忠顺吧,他这回让人传回来那话,多少人只当他是疯魔了。实在要我说,恐怕里头很有两句真的。
通敌叛国?哪有敌,又哪有国?那是我们认了咱们是国,漠北是敌。可于他来说呢?都不过是成全他一门富贵的局罢了。若是没有神州,哪个给他这般尊荣?若是没有漠北,他拿什么来换这荣华富贵?是以,于他而言,最好的便是如此,漠北于神州有威胁,神州要仰赖他,他又能倚靠着神州的军饷军粮震慑漠北。这个局,才是他要的。
若是哪头欲要毁这个局,他便不依了。是以从前漠北自东路南下,他便举兵驰援将他们打回去,无他,不想再因战养出一个北军耳。这回咱们新北军一路打了过去,他便急了。近四万人马,说的一样的话,往上追几辈子或者还有亲可攀,就这么给设计没了。
可话说回来了,谁同谁往上追还没点沾亲带故的,这算个屁!屁都不算!他若是不动呢,新北军把漠北打残了,他还有什么用?北军、北军城、忠顺王府还有什么用?他还凭什么再拿鼻孔看满朝文武?北军还凭什么一年要走几十万两的军饷?塞外富贵还富贵个屁!自然是不肯的,别说他,就算他肯同意,他底下的那些人能同意?
你看看,怪没意思的。什么是非好坏,到头来都不过是个利字。利害利害,利害相随,不过是个权衡罢了。用什么换什么。如此而已。说了几千年的好坏,什么时候有过没一个坏人的时候?这好坏是非,究竟,又算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