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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她。”他说完,径直上了楼。
宫雅果然在房间里。
她其实知道木司南来了,但她没有下楼。她还在生气,因为木司南竟然为了夏拾雨,当众扇了她耳光。
“小雅。”
木司南的声音很快从门外传了进来。
“我不想见你!”宫雅大声说。
“可是我不得不见你。”
门“砰”的一声被打开,木司南脸色漠然地出现在了宫雅面前。
03
“你为什么要这么看我?”宫雅更加愤怒了,“你是来做什么的?我们家不欢迎你,你这个为刽子手辩解的叛徒!”
“你说完了吗?”比起宫雅的暴躁,木司南显得是那么淡然,“轮到我说了吧?”
“我不想听你说!”宫雅现在很生气,她觉得自己被伤害了。
“小雅,你还是三岁小孩吗?”木司南心中其实并不好受,他不希望任何人受伤,可是现在宫雅伤害了夏拾雨,甚至可以说,夏拾雨的病,就是宫家人刺激出来的。
“你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说什么吗?”木司南的语气越来越严厉,“毁掉一个人有多简单,你知道吗?有时候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那又怎样?是她害死我哥哥的,我不要听你说!”宫雅捂着耳朵不肯听。
木司南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宫雅的手腕:“你真的爱你哥哥吗?”
“我当然爱我哥哥!”宫雅说。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去伤害你哥哥最喜欢的女生!”木司南喝道,“你喜欢你哥哥,那你知不知道,他十八岁生日那天,为什么没有在家,却要和一个女生去圆梦?他为什么不在别的什么时候,非要在那一天去潜水?”
“因为他想在那一天,告诉她,自己喜欢她!”木司南说,“伤心难过的,只有你吗?不是这样的吧。最痛苦的,是夏拾雨啊!”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宫雅忽然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这些话,她觉得特别刺耳。她不想听到这些,尤其还是从木司南的嘴里说出来的。
“她目睹了你哥哥的死,她自责不已,她还必须接受全世界的谴责,可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木司南却没有闭嘴,他在继续往下说,“她不过是应邀和你哥哥一起去了海边,去等待他成功上岸,她不过是一个等待喜欢的男生和自己表白的女生而已!”
“你明白刽子手、杀人凶手的含义吗?你知不知道你会毁掉她!”
木司南越说越愤怒,声音也越来越大,这声音终于引来了宫家其他人。
所有人都赶来了,木司南却丢下宫雅,大步离开了。他现在情绪太激动,不适合和人说话。
宫雅“哇”的一声大声哭起来。
她被吓坏了,刚刚的木司南全然没有往日的温柔。她委屈极了,她哭得那么凶,可是木司南一次头都没有回。
“太过分了,竟然为了那个女生这么说小雅!”宫妈妈扑过去抱住宫雅,“木司南是疯了吗?”
“他说错了吗?”本应该站在宫家的立场去憎恨夏拾雨的宫羽,却淡淡地反问了这么一句话,“他有哪一句说错了吗?那个女生有名字,她叫夏拾雨,是宫旭喜欢的女孩子。”
“你什么意思?”宫妈妈的脸色顿时就不好了,“你觉得木司南说得是对的?”
“不然呢?”宫羽反问道,“你们觉得,小旭是被她害死的吗?真的是这样吗?就因为小旭死了,她还活着,所以她就有罪吗?”
“可是……”宫妈妈想要辩驳。
“呼吸调节器,是在水下三十米深的地方才出的问题,那种问题,在水面上,肉眼无法觉察。”宫羽说,“就算是这样,你们还是要把责任全都压在一个小姑娘的身上吗?”
“她有什么错啊?她只是喜欢小旭,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却遭遇了什么啊?遭遇了全世界的谴责,遭遇了来自喜欢的人的家人最残忍的指责和谩骂。你们明白吗?心灵柔软的人才会被伤害,她喜欢宫旭,所以才会被你们伤害。”宫羽作为一个旁观者,很清晰地看清了前因后果,“你们知道司南为什么那么生气吗?”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宫雅捂着耳朵,尖叫着。
“因为你们无处安放、强加给她的憎恨,让她患上了躁郁症。这种病一辈子都好不了,就算短暂康复,被刺激了,还是会复发。”他说这些的时候,并没有带什么感情色彩,只是单纯地在陈述事实,“患上这种病的人,有时候忧郁得想去死,有时候亢奋得几天几夜都无法睡着,他们会特别暴躁,或者特别抑郁……甚至……”
宫羽没有再说下去。
宫妈妈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变得很不好,眼神开始闪躲。她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她想说,那个女生还活着就是罪过。可是,宫羽没有说错,事情发生之后,他们将呼吸调节器送去检测,结果和宫羽说得一模一样,但他们都固执地觉得那就是夏拾雨的错。
总要有人来承担这些憎恨,不然他们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可是他们都忘记了,那只是个孩子,那孩子不过才十八岁,和宫旭一样大,是他喜欢的女生。
他们都忘记了,宫旭最不愿意伤害的人,被他们伤得遍体鳞伤。
他们忘记了,全都忘记了。
“呜……”宫妈妈小声地哭了出来。
宫羽没有继续留在这个房间,他只觉得这里压抑得可怕。
曾几何时他和他们是一样的,一样地选择逃避,将责任丢给莫名其妙的人去扛。
但他不会再这样了,那个身在黑暗中的女生,却给了他面对的理由和勇气。
他走出去的时候看到了倚着围墙发呆的木司南,他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
木司南轻轻地点了下头,什么都没有说。
04
夏拾雨已经连续五天不眠不休,她一直坐在电脑前,哪儿都没有去。她明明非常困,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很痛苦,这种痛苦让她觉得自己无法熬下去了。
她敲下最后一个字,写下了“全文完”。
《如果森林有童话》终于完成了,她松了一口气,点了“保存”。
她站起来的时候,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疲惫,她需要睡眠,可是她睡不着。
她想起来自己答应了木司南一定会回学校,她不能言而无信,而且她还欠着木司南一个回答。在烟花盛开的海边,他对她表白了,她还没有给出答案。
她洗了个澡,换好校服,看了今天的排课表,带着书下了楼。
夏妈妈在楼下做事,看到夏拾雨下来,有些惊讶。
“我去上学了,妈妈。”她说。
“可是你好几天没有睡觉了,休息一会儿再去吧。”夏妈妈心疼极了。
“我还不困,就是想去学校了。”她坚持要去。
“那早点儿回来啊,妈妈在家等你。”夏妈妈说。
“嗯。”她回头对着妈妈笑了。
她觉得现在特别平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疲惫到了极致,所有情绪反而都平复了下来。
她一个人坐地铁,一个人走在学校的小路上,忽然发现,没有木司南在,这条路寂寞得可怕。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习惯一个人的存在,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事。
她想,她和木司南相遇的时机真是不对。
她到了学校却没有去教室,而是直接去了潜水社。
这个时间的潜水社,当然是没有人的。
她推门走进去,里面的一切井然有序。这个社团在良性发展,将来一定还会有更多的潜水爱好者加入进来。
她想,如果宫旭还活着,一定也会这么做的吧。
想到宫旭,她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她在社团的办公室里坐下。
抽屉里放着一部小小的相机,相机里面有很多照片。她一张一张地翻过去,然后她看到了这么一张照片——
铅色的天空像是要下雨,银杏的叶子将空间划得支离破碎。
她记得这张照片,这是她去以前学校的那天拍下来的,再往下翻,会发现一张拍摄窗外的照片。
原来他也喜欢她,原来在她偷偷看着他的时候,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看着她。
那些深藏岁月里,秘密穿行的视线,汇聚再分开。原来喜欢,是这么温暖的事。
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砸在相机上,模糊了照片。时光也仿佛被雨打湿了,朦朦胧胧的,再也无法分辨少年的模样。
她放下相机。
真奇怪,她明明并不想哭的,但眼泪就是不停地往下落。她擦了擦,擦不净,也就不擦了。
她站起来走到了社团存放设备的地方。潜水用具全都是她花心思找的。她能做的其实并不多,她只是想让更多的人能够安全,说她是在赎罪也好,她就是想要这么做。
她伸手轻轻摸了摸潜水服,心中仿佛有热泪滚过。
“宫旭,你还好吗?我很想你啊!”
05
今天是周三,下午是社团时间。阮子晴去得早了些,因为夏拾雨不在,她想尽可能多地帮她照应一下社团。然而当她推开办公室的门时,她的心就落了回去。
“拾雨,你来了啊!”
桌子上放着的,是夏拾雨的双肩包。然而她找了一圈,却始终找不到夏拾雨。她打开书包看了一下,包里都是今天要用的课本,这说明夏拾雨今天来过。
她急忙四处找了一遍,然而潜水社的办公室里没有夏拾雨。非但如此,潜水服还少了一套。
她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股很不好的预感,连忙打电话给木司南。
木司南这时候正坐在宫雅对面,在说服宫雅去见夏拾雨。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让夏拾雨走出来,必须要宫雅亲自去解开那个结。
宫雅其实心里已经明白自己错了,但她到底还是放不下面子。她这样的性格,是不会轻易愿意向别人道歉的。
就在这时,木司南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是阮子晴打来的。
他接起来凑近耳边,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阮子晴焦急的声音:“木司南,拾雨来过学校,她的包在社团教室,可是她人不在这里,我到处找了找不到她,但是社团的潜水服少了一套,你知道她大概会去哪里吗?”
木司南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他脸色煞白地站起来,他有个相当不好的猜测:“去校门口等我,我大概知道她会在哪里!”
“怎么了?”宫雅看到木司南的脸色很不好,不禁有些担心,刚刚她似乎听到了夏拾雨的名字。
“你跟我走。”木司南一把抓住宫雅,将她拉了起来。
宫雅虽然很想甩开他,可是看到木司南的表情,她最终没有这么做。她忽然有点害怕。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什么木司南会是这样的表情?夏拾雨……夏拾雨怎么了吗?
“宫旭。”木司南顿了顿,像是为了将什么情绪压下去,“宫旭出事的地方,你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里。”宫雅的语气有些冲。
“很好,带我们去吧。”木司南说,语气是那么不容置疑。
“我不想去那里。”去了就会想起哥哥死的样子,宫雅已经不想再去回想那个画面了。
“那么你希望夏拾雨死掉吗?你就真的那么希望她去死吗?”木司南停下了脚步,他的眼神很冷,那是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
“什么意思?”宫雅心里咯噔一下,那种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夏拾雨来过学校,她去了潜水社,带走了一套潜水服。”木司南说,“她能去的地方,只有那里。”
宫雅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不好,她浑身止不住地战栗起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木司南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如果她死掉了,宫雅,那一定是你害的。”
宫雅颤抖得更加厉害了。当加害者这个身份压下来时,这个少女的傲慢和任性,瞬间被击垮。
再快一点儿吧,请再快一点儿。
坐在大巴车上的三个人,心中都在这么祈祷。
他们没有人敢给夏妈妈打电话,因为没有人知道夏拾雨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木司南只是觉得她就在那里,她发病了,好多天都没有睡觉,来了学校,却只去了潜水社,那么她最大的可能,就是去了宫旭出事的地方。
他不是怕她一心求死,他怕她出意外。
她的身体已经超负荷了,根本无法潜水,如果她一意孤行,只会酿成可怕的后果。
“我们……还是给夏妈妈打个电话吧。”阮子晴忍不住说,“或许,或许她只是回家了呢。”
木司南没有说话,宫雅当然更加不会开口了。
阮子晴最后还是拨通了夏妈妈的电话。因为夏拾雨的病,木司南和阮子晴都有夏妈妈的电话号码。
“是子晴啊,今天拾雨在学校还好吗?”夏妈妈语气很温和。
“阿姨。”阮子晴心里很不好受,“拾雨没有来教室上课,她拿走了一套潜水服,人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和司南正在赶去宫旭出事的地方。”
“哐当——”
电话那头传来了什么碎裂的声音。
“阿姨,您不要着急,我们去找找看,她也不一定就在那里。”阮子晴忙说。
“阿姨没事。”夏妈妈的语气里隐忍着某种情绪,“阿姨也去找找看。谢谢你了,丫头。”
她说完就挂了电话。然后她没有迟疑地去车库开车。她要赶去宫旭出事的地方。很奇怪,没有什么理由,她就是觉得夏拾雨在那里。
夏拾雨的确就在那里。
隔了两年,再次来到这片海域,夏拾雨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只觉得眼泪怎么也无法停止。
这个病就是这样,情绪失控了,哭和笑都无法控制。
“宫旭,两年前你在这里说你上来了,有很重要的话要和我说。”
“你这个骗子,到最后都没有告诉我你喜欢我。”
“时间过得真的很快,两年就这么过去了。这两年来,有一年我是浑浑噩噩的,有一年是清醒的。而现在,我也是难得地清醒着。”
“你知道吗,宫旭?我害怕,我害怕我一睡着,就再也无法保持清醒了,于是我不敢睡,越不敢越难以入眠,很奇怪,对不对?”
“我要趁着还清醒,来完成你两年前没有完成的梦想。”
“等我上了岸,宫旭,我就忘记你,你说好吗?我本来是决定好了的,完成了你的梦想就去见你,可是现在我竟然做不到这种事了。因为妈妈在等我,木司南还在等我的回答,子晴是我很好的朋友,潜水社也才步入正轨,我也还想去看看木司南说的森林、草原、沙漠。有那么多美丽的明天在等我,所以……所以我不想死的。”
“宫旭,对不起啊!我一定会完成你的梦想,潜到一百五十米的深处,你等着哦!”
她换好了潜水服,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扑通”一声跳入了水里。
细碎的水泡浮上去,无声地炸裂,她好像看到那静谧的海底,白衬衣的少年在沉睡。
不知是不是她的到来惊醒了他,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朝她递过来一只手,她笑着朝他扑去。
然而那里有的,不过只是一片茂密的水草,紧紧缠绕,像是少女纠缠的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