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莫念!莫念!你且来看看他的模样。”却是一堆粉骷髅在那里。
金蝉子大惊道:“悟空,这个人才死了,怎么就化作一堆骷髅?”
孙悟空道:“他是个潜灵作怪的僵尸,在此迷人败本,被我打杀,他就现了本相。她那脊梁上有一行字,叫做尸王,当年在桫椤国之内,老孙也曾会过她。”
金蝉子闻说,倒也信了,怎禁那猪八戒旁边唆嘴道:“师父,他的手重棍凶,把人打死,只怕你念那话儿,故意变化这个模样,掩你的眼目哩!”
金蝉子见猪八戒借咄咄逼人,看来今日必要逼走孙悟空,只做耳软,又信了他,随复念起。孙悟空禁不得疼痛,跪于路旁,只叫:“莫念!莫念!有话快说了罢!”
金蝉子道:“猴头!还有甚说话!出家人行善,如春园之草,不见其长,日有所增;行恶之人,如磨刀之石,不见其损,日有所亏。你在这荒郊野外,一连打死三人,还是无人检举,没有对头;倘到城市之中,人烟凑集之所,你拿了那哭丧棒,一时不知好歹,乱打起人来,撞出大祸,教我怎的脱身?你回去罢!”
孙悟空道:“师父错怪了我也。这厮分明是个妖魔,他实有心害你。我倒打死他,替你除了害,你却不认得,反信了那呆子谗言冷语,屡次逐我。常言道,事不过三。我若不去,真是个下流无耻之徒。我去我去!去便去了,只是你手下无人。”
金蝉子发怒道:“这泼猴越发无礼!看起来,只你是人,那悟能、悟净就不是人?”那大圣一闻得说他两个是人,止不住伤情凄惨,对金蝉子道声:“苦啊!你那时节,出了长安,有刘伯钦送你上路;到两界山,救我出来,投拜你为师,我曾穿古洞,入深林,擒魔捉怪,收八戒,得沙僧,吃尽千辛万苦。今日昧着惺惺使糊涂,只教我回去:这才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罢罢罢!但只是多了那《紧箍儿咒》。”
金蝉子道:“我再不念了。”
孙悟空道:“这个难说。若到那毒魔苦难处不得脱身,八戒沙僧救不得你,那时节,想起我来,忍不住又念诵起来,就是十万里路,我的头也是疼的;假如再来见你,不如不作此意。”
金蝉子见他言言语语,今日有心赶走孙悟空,瞧瞧猪八戒的打算,滚鞍下马来,叫沙僧包袱内取出纸笔,即于涧下取水,石上磨墨,写了一纸贬书,递于孙悟空道:“猴头!执此为照,再不要你做徒弟了!如再与你相见,我就堕了阿鼻地狱!”
孙悟空连忙接了贬书道:“师父,不消发誓,老孙去罢。”他将书摺了,留在袖中,却又软款金蝉子道:“师父,我也是跟你一场,又蒙菩萨指教,今日半途而废,不曾成得功果,你请坐,受我一拜,我也去得放心。”
金蝉子转回身不睬,口里唧唧哝哝的道:“我是个好和尚,不受你歹人的礼!”他本无心真的驱逐孙悟空,又怎么会受孙悟空的拜?
孙大圣见他不睬,又使个身外法,把脑后毫毛拔了三根,吹口仙气,叫“变!”即变了三个孙悟空,连本身四个,四面围住师父下拜。那长老左右躲不脱,好道也受了一拜。
孙大圣跳起来,把身一抖,收上毫毛,却又吩咐沙僧道:“贤弟,你是个好人,却只要留心防着八戒言语,途中更要仔细。倘一时有妖精拿住师父,你就说老孙是他大徒弟。西方毛怪,闻我的手段,不敢伤我师父。”
金蝉子道:“我是个好和尚,不题你这歹人的名字,你回去罢。”那大圣见长老三番两复,不肯转意回心,没奈何才去。你看他:噙泪叩头辞长老,含悲留意嘱沙僧,却再不曾理会猪八戒一句,这个中缘由再明白不过,如果不是念在同时师门的份上,孙悟空定然举棍子打死了猪八戒了事,有这份缘分在,孙悟空断然不会下手。
孙悟空见金蝉子不理会自己,一头拭迸坡前草,两脚蹬翻地上藤。上天下地如轮转,跨海飞山第一能。顷刻之间不见影,霎时疾返旧途程。你看他忍气别了师父,纵筋斗云,径回花果山水帘洞去了。独自个凄凄惨惨,忽闻得水声聒耳,大圣在那半空里看时,原来是东洋大海潮发的声响。一见了,又想起金蝉子,止不住腮边泪坠,停云住步,良久方去。
金蝉子等孙悟空去了,心中也只不知叹息,今日的孙悟空并非当年孙悟空,却知恩图报之心仍在,此时的金蝉子又岂是当年的金蝉子?
悟空啊悟空,你要恨就恨为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