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
她能感受得到世间万物,一朵花开的声音,蝴蝶翅膀的颤动,泥土松动的呼吸……
她能感受得到,有一个人,正快马加鞭而来,就要来到无为学院,那个人,正来接自己,接鱼非池。
她还不是一个完全合格的游世人,她还有一些东西未放下,她不能把鱼非池完全地投入游世人这个身份,她还有爱,有眷恋,有心上人想见。
她不觉得这是游世人的失败或羞耻,相反,她喜欢这种残缺,喜欢这种小小的自私,喜欢这种,明知不可,偏要勉强。
她要离开。
所以她肃正了眉目,带着不容亵渎的滔滔威势,一声清喝:“破开岁月界!”
一阵清啸陡然响起,撼天动地,卷起狂花乱舞,鱼非池似不存在于此,但又似稳居于此,那声音难以撼动她半分。
手中的“墙”消失,那声音说:“勿忘归途。”
“我终会归来,游世人,终会归来。”
在鱼非池看过了这整个世界之后,再醒过来时,已经过去了足足一月余,鬼夫子在藏书楼顶守了她一月余。
鬼夫子看到,某个大雪停飞,阳光晴好的日子里,鱼非池平躺悬浮于半空的身子,慢慢直立,慢慢降落,慢慢点足停在白雪地里。
她睁开眼,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宁静平和,包容温厚。
两人遥遥对立,鬼夫子说:“你醒了?”
“醒了。”
“决定了吗?”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鬼夫子潸然泪下,泪湿前襟。
慢慢飞下藏书楼,鬼夫子站在鱼非池跟前,细细端祥着她,她眉目依旧,未有变化,但她的气质,全变了。
变得遥远不可捉摸,变得高贵不容侵犯,变得……不再像鱼非池了,像个游世人。
鬼夫子慢慢提袍,缓缓落跪白雪地,垂首低目,长长的胡须及地,拜道:“游世人。”
无为七子,学院之最,见帝君亦可不拜,曾于藏书楼前,受学院司业大礼一跪。
而游世人,须弥之最,超越帝君,超越学院,超越一切的存在,今日于藏书楼前,受鬼夫子一跪。
鬼夫子终于迎来了他期盼了百余年人,他是激动,或是心酸,难以说清。
一百多年的坚持,要很多很多的勇气,才能战胜内疚,才能原谅失去,要不作多余的无谓思考,才能孤独而忘情地活着。
鱼非池抬手扶起鬼夫子,拱手行礼,对着鬼夫子深深一拜:“多谢夫子,三年教导之恩。”
“恭送游世人。”
鱼非池转身离开,踩着白雪地,一步一步离开此处,带着温柔的笑意,深情的眼神,不管她是谁,是什么身份,都不要紧,鱼非池这个人,这个身份,爱的是石凤岐,既然怜爱这苍生大地,那自己也是苍生大地之一,也要怜爱自己。
鬼夫子看着鱼非池走远的背影,慢慢走回了藏书楼中,他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衰老过,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缓慢,踩着台阶一步步往上。
走到六楼,他推开了门,门后是历届七子的白玉灵位,他看着这些灵位,蹒跚了步子,一块一块地擦拭而过,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轻声念叨,目光久久留恋,细细听去,他最后似在说:“值得的,值得的。”
鬼夫子有一个最大的秘密,无人知晓,这个秘密在他心间藏了一百年,平日里不敢拿出来看,也不敢说给别人听,压了他一百年,折磨了他一百年。
一百年前的那个游世人,不是别人,正是他。
一百年前,他没能做到改变这世界,他很清楚,那不是他一人之力可以做到的事情,要很多很多,很多人的牺牲,很多代人的牺牲,才能一点点推动须弥大陆的历史车轮往前。
他是没有觉醒的游世人,他创办无为学院,为天下育良材,他培养了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七子,一点一点地改变这个世界,推动着历史。
起初也曾不甘过,觉得上天不公,后来便明白,上天没什么不公的,不公不过是自己失败后,将一切后果都怪罪于上天,替自己找了一个失败的借口,好像这样,就不是他自己无能了一般。
但是,总是有内疚啊,这么多的好孩子,总是有内疚。
最内疚的莫过于,自己未做到的事,却要强迫鱼非池去做到。
自己这个游世人未能觉醒,却逼着她去觉醒。
但是,值得的,值得的。
这乱世,就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