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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自己走进这学院来的,他们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他们要面对的是什么,所有的一切,是他们自己选的,那么,他们就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而负起责任,怨不得旁人半分。
只有鱼非池。
只有她,不是自己心甘情愿走上山来进这学院的,只有她,是被自己强行改变的命运。
鱼非池她不会知道,从她出生的那一天开始,她的命就已经写定,不管这过程中她经历过多少甜蜜与曲折,绕过了多少弯路挣扎过了多少不甘,她的结局,不会改变。
她的命,不是鬼夫子写的,是那所谓的天地主宰一笔写就。
红尘辗转念红尘,她最终依旧会离这红尘而去。
鬼夫子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从她出生那日起,就知道。
在她十二岁那年,鬼夫子带她上山,鬼夫子叮嘱院中诸司业,好好待她。
从不给任何人开后门,从不将希望只放诸在一个人身上的鬼夫子,因为知道她要经历什么,知道她最终将归何处,鬼夫子便愿意给她足够多的疼爱,足够多的宽容。
可以容许她来揪自己胡子,也可以容许她把整个学院整得鸡飞狗跳,她想怎么肆意潇洒,皆可逍遥快活。
那时的鬼夫子内心有悲伤,因为从那时起,鬼夫子就知道,所有那时给她的一切厚爱,一切偏爱,一切有恃无恐,在后来,都会变成她的穿肠毒药。
当初有多少好,后来就有多少在劫难逃。
越是偏爱,越是毒药。
可是想一想啊,如果在她还未能知晓一切的时候,都不给她以希望和善意,在未来那样漫长黑暗的岁月里,她靠着什么才能支撑下去?
当是弥补,当是歉疚,当是恕罪。
于是越想越觉得,怎般去做,皆是自私。
便自私吧,若为天下故,便为天下故。
他第一次把游世人的身份告知的外人,是大隋先帝,那是他很欣赏的一代帝君,鬼夫子原以为,那位帝君可以活得更久一些,他可以成为完美成全游世人之责的帝王,而不是石凤岐,不是其他人。
因为或许只有那位先帝,才能下得去残酷毒手,为了这天下,不惜鱼非池幸福与生命,成全这天下。
鬼夫子从不看错人,他并没有看错大隋先帝,那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千古明君。
鬼夫子料不及的,是先帝对他儿子的怜爱,若不是因为石凤岐,先帝活到这天下一统之时并不难,那么也许,许多事,都会变得更加简单,更加容易。
无人可算尽人心,便是鬼夫子亦如是。
他刚想跟鱼非池说说话,却见鱼非池一直痴直的眸光一动,看向了他。
古怪的,鬼夫子竟不能再动弹,由着她含着怨毒,含着憎恨,含着不甘的眼神剜进他心中。
鱼非池坐在地上,看着鬼夫子,她轻声说话,有如梦呓般:“鬼夫子你知道吗?我从来不恨别人,我觉得那是一种极为无用的情绪,有什么事,解决就好,真有什么仇人,想办法报仇就是。可是鬼夫子,我恨你。”
活了一百多岁,早已心如止水的鬼夫子,心头猛然一颤。
鱼非池扶着墙慢慢站起,虚弱的身子站不直,脸上还有泪痕斑驳,有些狼狈不堪,她看着鬼夫子,一声又一声地泣声控诉,一句又一句地咬牙切齿,摇晃着不稳的身形摇摇欲坠。
“我失去过多少人,我就恨你多少回,这学院里的艾司业,老教院长,老授院长,戊字班二十二人,大隋的上央,豆豆,先帝,玉娘,笑寒,林誉,商夷的商向暖,韬轲,后蜀的卿白衣,温暖,白衹的大师兄,季瑾,苍陵的明珠,南燕的音弥生,挽澜,挽平生老将军,还有我的南九,苏师姐,阿迟,甚至苏游,鬼夫子你掐指算一算,我失去过多少人,我失去多少,我就恨你多少!”
“我恨你改我一生命运,我恨你放逐七子,我恨你要平这天下自己却不出手,我恨你搅动天下风云令百姓流离失所,我恨你点燃战火令无数将士战死沙场,我恨你!”
“我恨这无为学院,我恨不得一把火把这里烧得精光,我恨你把这天下交给七个年轻人手中,却不告诉他们这天下根本不是他们可以撼动,我恨你让我活到现在,只为了成全你自己的野心,我恨你!”
“我替所有人来恨你,我替所有饱含冤屈死得不甘的人恨你,我替九届七子共计六十三人来恨你,我替这天下无数无辜死去的人来恨你,你操持这场天下大局,将众生性命玩弄于股掌之中,你坐在这里,看着这天下狼烟四起,千疮百孔,你本可以结束这一切,但你没有。我恨你恨到骨头里,恨得骨头发痒,每日咬牙!”
“我用我所有的力量,我用我对所有失去的人们的怀念来恨你,用尽我一切可以恨的地方来恨你,我恨你!”
“鬼夫子,我鱼非池平生不恨人,但我恨你!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