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该打得那么激烈,他该抱着保守的态度才算是与整个局势走向相吻合。
他有这样偏离了大势的小小的判断失误,但是商帝对此显然不在乎,因为这不会给他带来任何损失。
他更浓厚的兴趣在于韬轲那方的准备强渡苍江。
商帝与韬轲之间有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君臣默契,这种默契比情人之间的眉眼传情更为精妙,他甚至不用去看一看韬轲的眉眼,只用看一看韬轲的动向,便能判断出他的臣子要做什么样的安排。
这样的默契使得商帝极快就明白了过来韬轲的打算,于是商帝在静坐过后放声大笑,目光精亮,手掌猛地一拍,按在桌上,桌上放着军事图,正是南燕。
极是古怪,明明最先动的是初止,是北方,是大隋,可是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往了南燕,放在了韬轲身上。
韬轲身系两国君主的目光,两国君主都在等着韬轲的下一步动作,韬轲在无形之间,成为了一种古怪的砝码,他的决定,将影响整个战场的情势变化。
他的决定,无非两个选择,要么强行渡苍江,要么,另想办法。
于两国来讲,最莫测的莫不过他要强行渡江。
为了这件事,他特意找了绿腰与她聊天,话语中提到韬轲有可能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强渡苍江时,绿腰面色一白,连忙说道:“韬轲绝不会这么做!”
商帝笑看着她:“若孤说他是为了来见你,你信吗?”
绿腰想了想,慢慢地摇头:“他不会的,他不是为情冲动之人。”
“情这种东西很难讲的,孤曾经为了温暖可以提前攻打后蜀,在世人看来,那也是一个很荒唐的决定。你又如何知道,韬轲不会这么做呢?”商帝笑道。
“他……”绿腰说不出话来,双手在腰间绞了绞,她很是心急,可是面对着商帝,她却说不出恳求的话,她实不愿对着这位帝君低头。
相对于绿腰的焦虑不安,忧心忡忡,商帝显得气定神闲,从容许多,无由来地问了一句:“如果他要为你战死,你会觉得荣幸吗?”
“当然不!”绿腰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韬轲眼光不错。”商帝笑道,“写封信,孤替你送去。”
绿腰愣了一下,但她毕竟冰雪聪明,倒也丝毫不矫情,立刻提笔写信,信中甚至来不及说两句关切情话,只叫韬轲切不可心急行事,不顾性命,绿腰从来也是个利落的女子,没有太多小女儿家的扭捏与造作,寥寥几语,劝君珍重,便是道尽衷肠,累累情深。
她将信交给商帝,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多谢陛下。”
商帝好奇地看着她:“你谢孤什么?”
绿腰别过头,说:“谢陛下怜惜韬轲性命,未把他当猪狗畜生般看待。”
“在你眼中,孤是这样的人?”商帝被她这看似恭维实则暗损的话逗乐了。
绿腰这才对上他的眼睛,说道:“在陛下眼中,天下可有值得怜惜的人?”
商帝倒真让她问住了,认真地想了想,心道,原倒也是有的,后来,没了。
不过这样的话没必要对外人说,他便也懒得开口了,只拿着绿腰的信,着了人往韬轲那里送去。
很快,惜才爱将的商帝为韬轲带来了糟糕透顶的消息,在韬轲河对岸的笑寒,已戒备至巅峰,全军覆甲,大船扬帆,备足弓箭与火油,只要韬轲敢动,纵使他们能成功渡过苍江,死伤也将超出大半,那对韬轲与商夷来说,绝对是一场恶梦。
并附绿腰亲笔信一封,信中道一声望君珍重。
韬轲收到商帝情报的时候,又细细看过绿腰写下的每一个字,她写这封信的时候应是很心急很紧张,所以字迹都潦草,连笔书法中那些细细相连的笔墨细丝都是情丝,千般万般绕指柔,细细缠。
韬轲望着这苍江的水,叹息一声:“石师弟啊。”
眼中尽是遗憾,无人知他遗憾的是什么。
也许遗憾的,是无法立刻过江。
“将军,此时笑寒大军正在全力戒备,我们若是渡江,只怕难以逃出生天。”副将仿佛都能看到河对岸隐隐约约的船队,那绝不是他们这些小小木舟能抵挡得了的巨型怪兽。
韬轲目光深沉,凝望许久。
“将军,此事不可儿戏啊!”副将焦急地说道,倒也不是他怕死,而是他觉得这样的送死毫无必要,他很是疑惑他英明神武的龙鳞将军为什么会有这样昏庸的想法。
“我记得,你成亲了吧?”韬轲突然说道:“想念家中妻小吗?”
副将一怔,应道:“岂可因一人之私,置全军于险境?”
韬轲听罢发笑:“是啊,岂可因一人之私,行此事?”
他长长地出了口气,摆摆手:“罢了,大军先退,船且先修着,不急着过江吧。”
副将松了口气,仍有些后怕,好像这滚滚的江水只差一点就吞没了他们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