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除了越来越虚弱之外,她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的病症。
迟归用尽了他一生所学,日日枯座,夜夜冥想,找不到原因,他在日复一日的绝望里,煎熬得如同他手里的苦汤药,翻滚着,却不能逃出那黑漆漆的罐子和炙热燃烧的大火,被熬成一把又一把的药渣,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很久以前卿白衣在迟归眉间点过一剑,留下了一个疤痕,那道疤一直未褪,化成了一道宛如鲜血的朱砂痣,镶嵌在迟归的眉心,他天真无邪的脸庞偶尔也会妖孽惑人。
每次他端着药来到鱼非池的房中,看到石凤岐坐在鱼非池一侧,一手握着墨笔看着公文眉头紧锁,一手握着鱼非池的手在掌心忧心忡忡,他每每看到这一幕便觉得很可笑,什么时候,天下可以与她一样重了?
天下,跟她相比,算什么东西?
与迟归日复一日的绝望沉默相比,石凤岐却是以一种极为耐心,极为肯定地态度等待着鱼非池好起来。
石凤岐记得鱼非池的每一句话,她说过,她是要跟自己一起夺须弥的。
称霸天下,坐拥江山这件事,石凤岐已经越来越习惯,甚至越来越喜欢,他觉得自己有资格,有能力,有底气做这件事,他理应做这件事,在他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之后,他必须成为这个世界的霸主,如此方不负天下人。
而称霸这件事,是鱼非池一直想看到自己去做的,没有看到之前,她绝不会离开自己。
就算是死亡,也不能将她带走。
石凤岐有一种近乎自我洗脑自我欺骗然后直到相信这就是真相的坚定,他坚定地相信,鱼非池在某一天,终会醒过来。
而他要做的,不过是在她醒来之前,拼尽自己的全力,让这个须弥,离他们想象中的样子更近一些。
所以,他跟迟归不一样,这天下当然重要,这天下是他们两个共同珍视的,如何不重要?
在这一场几乎长达两个月的昏迷里,鱼非池一直被困在那个梦中,梦里她依然似乎不存在,却又身临其境,只是那梦境的蓝图越来越大,不止再有一片如同镜面般光滑,倒映得出花树与星辰的大地,还有淡淡的香气,一种让人通体舒泰的芬芳。
困住她,让她在梦境中寸步难行的依旧是那堵会动的高墙,巨大的砖石冰冷湿滑,好像要张开双臂,才能抱住其中一块砖石。
偶尔她醒过来,朝妍便会激动得泣不成声,小心翼翼地唤着她:“师妹,师妹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鱼非池抬抬手指,示意自己听得见,看得着,很勉强才能拉扯出一点笑容。
朝妍看着很害怕,没有哪一个病重如此之久的人,会拥有那样明亮如星辰的眼神,那样的眼神可用湛亮来形容,像是燃烧着她的生命,绽放出最璀璨的光芒。
“小师妹啊。”朝妍握紧她冰凉的手,像是想强留她一口气,别让她真的把自己燃烧殆尽。
“别……怕……”鱼非池翕合着嘴唇,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声说。
话说不到三句,甚至还来不及喊迟归这个大夫过来把脉,来不及等石凤岐从忙碌中脱身,鱼非池很快又会合上双眼。
若不去她鼻下探一探,探到一点活人气,几乎要以为,她已经死去了。
当她又一次沉入昏迷,她掌握了一点点在这梦境中寻到自己“存在感”的技巧,那是她用尽力量,无比强大的意念。
她是不存在,没有眼,没有手,没有嘴,不能动不动看不能说,但是她有意识。
她与这个神奇的地方有了一场意识上的对话。
其实她骗了石凤岐,虽然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她面对的是什么,但是她知道游世人的尽头是什么。
她没有告诉石凤岐的原因是,那足以让石凤岐放弃眼下这一切,甚至毁掉这一切,若是那般,未免太可惜。
她爱这世界,希望这世界好,哪怕这世界,将来都会不记得她,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以一种,平等的,安详的的姿态,面对着未知的存在。
“须弥未统,我游世人之责便未尽,再给我一点时间。”
有一个声音像是从最古老的远方传来,带着最原始古旧,又沧桑沙哑的神秘,分不清是从哪个方向来,像是四面八方都有他的声音,也像是那个声音如无根之水,凭空而生,以一种驻守的姿态千千万万年地一直恒存于此,那个声音说:“游世人,当归途。”
“等须弥一统,天下大定,苍生安稳,我自会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