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熙与任文公二人沿着黄河岸畔的驿道一路径返长安,沿途皆是赤地,民生凋敝,饿殍满野,让人不忍相顾。
杨熙既知自己无能为力,改变不了这悲惨时局,只有硬起心肠,对这些都作视而不见。
与任文公同行,倒有许多便利。杨熙身份路引早已丢失,与小乙一路北上,经常风餐露宿,无处安歇,但如今任文公却持有独属方术士的凭信,得以穿州过县,毫无阻碍,又能宿歇驿站,免受饥寒。
在灾荒之年,能得如此,已是了不得的优待。
但说起此事,任文公却苦笑摇首,道:“虽然如今方术士仍然受到优待,但随着儒教大行,方仙诸脉总是逐渐式微的,所谓的优待地位,也只是上位者所施舍的特权罢了。先帝喜好方仙神道,修士的地位便超然无比,但现今天子不喜这些,我等就被赶出宫禁,只得自谋生路。说不定哪一天,这通关凭信也要变成一枚废竹。”
杨熙默然颔首。他胸中有万藏,自然知晓方仙一道的由来兴衰。
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太一治世,相传那时天地未分,人神混杂,山川河流皆有灵性,日月星辰的运转,四时九气的循环,皆可由神人驱策,渺小之人也可希冀做出登天之举。
那鸿蒙初开之时,上古人神翻天倒海的异能,便是方仙之术的根本源流。
之后轩辕氏与蚩尤氏战于涿鹿,更是有天上神仙与山间妖兽,纷纷现身世间,将神州大地都
再有轩辕黄帝之孙颛顼,命重、黎司序天地四方,压镇登天之梯,绝天维,断天地通,才使得人神分离,天地清朗。
及至禹王治水,疏浚百川,斩杀妖兽,踏破幽境,铸造九鼎,序数九州,神怪之属终于渐渐绝迹,九州才真正成为凡人繁衍生息的沃土。
但是在凡人之间,仍有那等智、圣、聪、明天生具有资质之辈,女称之为巫,男称之为觋,仍然具备勾连天地之能,而他们沟通天地的秘法,便是如今方术的雏形了。
传说彼时大巫,具有嘘喝为云、喷吐为风的威能,又有长生久视、固本培元之秘术,在凡人看来,与那神仙也差不多了。
秦皇当年也曾相信这些传说,多方访求仙药,北至昆仑,南入海角,但最终仍是一场空梦。相传正是因此,他才怒而下令,做出那焚书坑儒之举,差点将那百家子弟和方仙术士全部杀尽。
所以如今的方术士,早已没有了上古大巫的秘术威能,只凭着一些风角鸟占之术,服食导引之功,来为愚氓百姓断言祸福,却病医痛,甚至连那长生法门,都已不传世间。
过去数十年里,先帝喜好方术,所以方仙术士再次受到尊崇,但那只是虚假的繁荣,当今天子不喜此道,方术士们便只能回返草野,复归艰难谋生的日子。
归根结底,方仙之术总是世外之道,世上之人,多半还是要学那经世济民的儒教显学,所以任文公才有那“儒教大行,方术式微”之叹。
二人夜住晓行,第五日上便到达了雒阳城外。
雒阳亦是繁华大城,相传当年高祖皇帝动还过在雒阳定都的念头,但终于还是因长安凭恃天险之故,选择了定都长安。但雒阳处在交通要道,南控瓯越,北接羌戎,东凭幽燕,西卫关中,天下商旅皆在此辐辏,所以远远数里之外便看见城垛高耸,气势恢弘,纵是荒年,驿路之上以雒阳为目标的车马也是络绎不绝。
杨熙与任文公向着雒阳城策马而行,忽然远远瞧见驿道之上尘土飞扬,一群人乱哄哄地,有车有马,有走有骑,几乎占住了整条驿路,正在那里迤逦前行。
两人马快,堪堪便要靠近,那群人中便有几骑纵马错后,拦住驿路,高声道:“此乃北军公干,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杨熙心中一惊,定睛看去,只见那二人贯盔顶甲,衣淡黄帛,腰间悬八面剑,马臀之后挂角弓箭壶,正是金吾卫缇骑装束。
金吾卫只在长安护卫,几乎不出关中,这是什么公干,竟来了雒阳城外?杨熙勒马不前,心中却充满疑惑。
他远远向那纷乱人群望去,才发现原来是这群金吾缇骑将一群披枷带锁的男男女女围在垓心,正往雒阳城中押送而去,如同驱赶囚犯一般。两辆马车也如同囚车,封锁严密。
杨熙目力强绝,看出那人群当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人人面有菜色,还有人哀哀痛哭,看他们的衣着,虽然褴褛肮脏,但还能看出制式颇为不凡,不似寻常罪民囚徒。
就在这时,那人群中一个瘦小男子趁着这几名缇骑离开,从队伍的缺口当中猛地一窜,便窜入驿道旁边的沟渠当中,亡命向着远处狂奔。
“停住了!否则格杀勿论!”那缇骑队中一名将官厉声大喝,但那男子好容易逃出重围,又如何肯听,只是没命地逃窜不止。
“杀!”那将官一声令下,左右数名缇骑早已挽弓在手,齐齐向着那人攒簇射击!
凄厉的惨嚎声惊心动魄,又戛然而止,那男子如同一头奔鹿,被劲矢狠狠地钉在地面。
此时驿道上有不少行人商贾,虽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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