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空屋之内只剩了杨熙、小乙,还有那白沙寨的三头领奚勇。
杨熙与小乙相顾苦笑,最后还是杨熙开口,先对奚勇道:“三当家的义薄云天,面临强敌却能舍身相救,小子蒙受恩惠,不知如何报答……”
奚勇见杨熙客气,不由得慌道:“公子……原是小人的主家,这么多年过去,再有机会为小公子效劳,已是万分荣幸,快别说这样折煞小人的话。”
杨熙叹道:“小子家破人亡,哪里还是什么公子?却不知以后三当家有何打算?”
奚勇黯然道:“此前我以为侯爷全家均已不在,今日见到小公子仍存世上,我作为侯府旧人,世受侯爷恩典,本该从此追随服侍于您,但奚某昔年走投无路,加入匪寨,做过许多伤天害理的恶事,已是官家悬赏的凶徒,追随在小公子身边,难免会给您带来麻烦。没奈何,等小公子安顿完毕,我便只能回那匪寨之中,了却残生罢了。”
杨熙听他说得丧气,心中大是不忍。但眼下他自身难保,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只能默默喟叹。
奚勇见他颓丧,不由得哈哈一笑:“小公子莫要伤悲,咱奚勇这一辈子既享过侯府的荣华,也在江湖落魄流浪过,如今能有个栖身之地,已是所求无多。倒是小公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杨熙被他一问,顿时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我……我……”
奚勇看着杨熙神态,眼神不由得一黯,道:“像,真是太像了!”
“像什么?”杨熙疑道。
“我是说,小公子与侯爷真是相像。不仅是样貌,连性格也像得紧。”
杨熙心中一动,问道:“三当家,我……我的父亲,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熙方才也向若虚先生问过这个问题,此时面前的奚勇也是旧时侯府中人,杨熙又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
奚勇叹道:“侯爷是个好主人,从不苛待下人。他酷爱读书,整日里便从全国各地搜罗各种真本善本,读书便如吃饭一般每日必不可少。”
杨熙脑海中努力回忆着昔日父亲的样貌,发现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不由得又是沉默叹息。
奚勇开口问道:“那么小公子你……你以后又要何去何从?”
是啊,自己究竟要何去何从?自己的真实身份过于敏感,实不能泄露给他人知道。
是顺从先生的愿望,从此走上竞逐大位之途?还是继续扮做先生的弟子和义子,顶着“杨熙”的名字度过一生?
“杨兄,”旁边的小乙忽然开口,“咱们先回长安去吧。”
长安?
杨熙一愣,旋即苦笑道:“回长安做什么?”
他如今知晓自己的身份,也终于明白了为何刘子骏、王巨君都对自己另眼相看的原因。如今先生对自己心有期待,百家盟更是对自己虎视眈眈,自己要是回到长安这是非之地,又要惹出多少祸患?
他性子本就宽柔,不喜与人争竞,便是他已忆起幼年侯门惨祸,此刻时日已久,也没了多少实感,肯定不会使他苦大仇深,立刻便要为父报仇,但是也让他心灰意冷,只想就此隐世埋名,再也不想重回世间。
“长安是咱们的家呀!”小乙发自内心道。
“我原本是个一文不名的孤儿,浑浑噩噩,愚昧不堪,但也知道饱暖的好处,庆幸自己有处栖身。当我被官军追捕,被迫逃入山中之时,我也是觉得天都要塌了,觉得这辈子都要老死山中,再也不得出头。”
“但是只要人没死,日子就还得过下去。最后我还是混进长安,凭着杨兄给我的盘缠过活,终于得到了大兄韩狗儿的收留。”
“谁知刚出狼窟,又入虎穴,大兄被人陷害,被逼入山找什么宝物,我被迫随之前往,经历生离死别,又得遇逸云前辈,终于算是否极泰来,成了一名游侠儿。”
“然后我又遇到杨兄,你教我文字,晓我义理……这一切,都是我当年在长安城外茅亭内当茶童时,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的!”
小乙说着自己这几年的经历,越说越是激动。他这几年中,可谓颠沛流离,苦不堪言,但他只将这一切当做等闲之事,仍然对如今的处境和生活颇为满意,倍感珍惜。
杨熙心中震动,忽然醒悟过来。
小乙生在贫家,小小年纪便背井离乡,走避灾荒,身世不比自己这个宗室后嗣,若虚弟子凄惨数倍?他都如此乐观,自己又有什么资格一蹶不振?!
“我……我不会说话,”小乙见杨熙双目之中灼灼发出光来,心中一阵紧张,满腹的话语再也说不出来,“但是我觉得,杨兄还是应该回长安去!你有为国为民的抱负还要实现,还有青儿姑娘正在等着你回去……”
杨熙想起在长安度过的一千个日夜,又想起那些与自己密切相关之人,想起那些未竟之事,登时心中好似燃起熊熊火焰。
“谢谢你,小乙!你说得对,我不该如此颓丧!这样逃避现实,什么事也解决不了!”杨熙的眼神重又坚毅起来,“我听你的,咱们一起回家!”
:。: